伸手抓住身邊侍立的采葛,強撐著穩住身形,鄒皇后沒頭沒腦地對餘姑姑說了一句話:“姑姑,田田有來日,皆是因姑姑這片慈悲心腸!”說著,又深深福下身去,竟施了個全禮!
餘姑姑竟坦然受了這一禮,恢復了溫和笑容:“皇后謬讚了。太后等回話,我先告退。”
鄒皇后起身,急忙往前邁了幾步,揚聲命道:“橫翠在外面嗎?路滑,好好送姑姑出去!”
待外面傳來橫翠和餘姑姑的笑語,鄒皇后已經頹然坐倒在鳳榻上,手腳俱軟,臉色慘白。
自己這是,是,真的重新回到了三年前!!!
采葛早在一側跪倒哭求“沒想到不是故意的”,鄒皇后此刻哪裡顧得上理會她?揮揮手,機械地下令:“重新梳妝,快些。”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雙手,猛地推開了采葛。一個聲音清朗響起:“小娘,我來。”
鄒皇后偏頭,看到了已經衝到面前的兩個侍女。
是採菲和採蘿!
是被髮配到司制司縫衣服縫到眼睛瞎了的採菲,和大火中緊緊抱住自己頭臉的採蘿!
採菲一伸手,扶起鄒皇后,利落地脫掉她深青色的褘衣外袍;而採蘿則快手快腳地端來了洗臉水,拿大毛巾掩住她的素紗中單,開始給她淨面。
鄒皇后在這片混亂中看著二人充滿活力的臉,淚水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採菲一看她哭了,以為是因餘姑姑傳話中太后的冷淡心灰沮喪,怕她又本末倒置,便連忙哄道:“小娘有委屈也先憋著,快收拾完。若是老夫人她們來得早,不免要來偏殿先看看您的。那時節紅著眼睛,夫人又要跟著哭起來沒完了!”採蘿則轉頭邊罵著采葛:“也不看看時候!這是出風頭的日子嗎?大朝會上皇后都不循規蹈矩,你想讓滿天下的人怎麼說我們小娘!”
陪嫁的丫鬟怎麼也改不過來,小娘小娘地喊不停。如果花期在,又要把這兩個一頓好罵——虧得今日她留在清寧宮看家。
鄒皇后想著仍舊活得好好的四個陪嫁丫鬟,破涕為笑。
活著就好,都活著就好!大家都要活下去才好!
直到坐在兩儀殿正殿的鳳榻上,耳邊響著悠揚的雅樂,內外命婦們在丹陛下隨司贊引導叩拜跪興、口頌新春的時候,鄒皇后也還沒從“重生”的衝擊中完全清醒過來。
因此,當滿殿寂靜了十息,單等皇后發話的那一刻來臨,即便鄒皇后迅速開口,聲情並茂地勉勵眾人需恪盡職守、相夫教子,同時熱情地回賀新正,也改變不了“鄒皇后元正大朝走神”這個事實了。
鄒皇后不由在心裡苦笑。
還是不行麼?還是在大朝上授人以柄了。還是躲不過去啊!
果然,先帝元后的嫡女,大長公主長寧公主第一個開口:“皇后剛才在想什麼呢?竟然專注到可以無視這一殿的內外命婦,自顧自地發呆走神。說出來,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這是在罵她驕橫!
鄒皇后勉強穩住心神,正要辯解,貴太妃所出的二長公主福寧公主笑嘻嘻地接過了話頭:“大姐別逼皇后了!宮裡有規矩,初一十五皇帝必要去看望皇后。大約是皇后想到今日初一,激動了一些,所以想出了神罷!”
鄒皇后被這輕佻話羞得滿面通紅,又急又怒,卻又無可分辨,頓時張口結舌,心亂如麻!
皇帝的冷落,要傳得天下皆知了!
怎麼辦?怎麼辦!?
殿上有人輕笑。是寶王妃。
“二位姐姐說笑慣了,忘了這是元正大朝呢!聖人昨夜和寶王駙馬他們喝酒喝到後半夜,皇后大約是跟著沒睡好罷?”
似乎是在說合。可為什麼要向滿朝命婦明示公主不敬?為什麼要對長寧公主這位寡婦提駙馬二字?為什麼要讓鄒皇后想起來皇帝寧可和宗親喝酒也不去清寧宮過除夕?!
寶王雖是長子,先帝卻未選他。
竟怨懟到不加掩飾的地步了麼?
“敢問皇后殿下,今日太后殿下可有謁見懿旨?”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殿中的詭異氣氛。
鄒皇后眼睛溼潤了。事到臨頭,只有孃家人,才是最心疼自己的。
“鄒老夫人問的正是我剛才在想的事情。今晨太后傳旨,身子不爽快,今日謁見全免。且不讓咱們去侍疾,連我去也備好了閉門羹。我一時擔心,有些恍惚,怠慢各位了,休怪休怪!”
鄒皇后勉強揚起了一個笑臉,解釋了緣由,也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