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說著,一字一句都是她發自肺腑的謀劃:
“娘替你盤算過,縣主親自定下的你,想來你嫁過去也不會太過為難你。沈延相貌堂堂品性不錯,但是感情再好,娘教過你的手段還是要用,該留的心眼也要留。還有,春華這孩子也是個實在的,就算將來抬作姨娘,她定然也是向著你的。”
我乖巧地點點頭。
出嫁前夜,娘取出不少避火圖來,教我夫妻敦倫之道。我看得面紅耳赤,心砰砰直跳。
娘又悄悄給我一枚小小的戒指,那戒指上鑲著一顆殷紅的寶石,寶石下藏著一根兩分長的銀刺。
“這東西,你萬萬不能讓人看見。若有萬一……”
我不明就裡:“什麼萬一?”
“萬一沒有落紅,你刺破腿根,總能矇混過去。”娘說得很直白,“切記明夜一過,無論用過與否,務必讓春華尋府外水深處扔掉。”
我這才明白它的用處,急忙分辨:“娘,我沒有——”
“娘自然信你,可以前聽那些年長的嬤嬤說過,有些女子天生就不會落紅,又或者你騎馬時……”娘頓了頓,眼眶一紅,別過頭去,“總之嫁了人就要記得,凡事謹小慎微總不會錯。”
這世道,對女子終歸是苛刻的。
越是高門大院,心中的溝壑越多。
【三】
婚後的日子平淡,沈延侍疾,鮮少與我兒女情長,縣馬去世之後,沈延在縣馬墳前立誓,說要守孝三年。從那以後,我再未與沈延有過夫妻之實。
起初我也不甚在意,直至春華無意間聽得幾個縣主府的下人說話,才知道縣主當初是請人算過,為的是要尋一個八字合適的女子,為縣馬沖喜延壽。
我徹底心冷。與沈延的之間僅存的那一點情意綿綿,也就此消弭殆盡。
在那之後的十幾年幽暗困頓的歲月中,春華是唯一擁抱過我的人,是我心中僅有的一線光明。
她總是對我說:“姑娘,你別怕,還有奴婢陪著您,陪著您過這一輩子。”
她會在府中摘花給我編花環。我會給她做好吃的魚糕。
我倆還會躺在那個六十七步見方的小院之中,閉著眼,假裝跟兒時一樣躺在定縣馬場的草地上,感受著清風拂面,聽著鳥叫蛩鳴。
春華說她來世再也不做丫頭了,她想做遊商的女兒,到處去走馬。
我說我要做一隻銅翅錐鳥。
春華死的那一日,我將她抱在懷中,她怕過了病氣給我,用力將我推開靠在床頭不住地咳喘,最後氣若游絲地拉著我的手,淚流滿面地跟我道歉:
“姑娘,奴婢怕是陪不了您了若有來世,您別再嫁來縣主府,做你想做的鳥兒吧”
我顫抖的手撫上她的臉,替她闔上雙眼:“若有來世,一定讓你走遍天涯海角”
春華走後,我就閉門不出了。
縣主府就像一座活死人墓般,除了我,剩下的都是守墓人。
爹孃來“掃墓”,我都避而不見。
娘隔著門不住地掉眼淚。
“禮禮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你不知道,你回來了只怕會活得更加艱難啊”
我的確怨恨的。
怨恨她不讓我回家,怨恨她幫著縣主弄來那一座貞節牌坊。
我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像一條被遺忘的蛆蟲,附著在人世間的陰暗角落,苟延殘喘著,不知今夕是何夕。
爹站在一旁唉聲嘆氣,最後用手拍拍孃的肩,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有些事,說了也是於事無補,走吧。”
娘不死心:“禮禮,你來送送爹孃吧——”
破天荒的,那一日我站了起來,一言不發木然地送他們走到大門口。
家僕一推門,吱呀一聲。
門外,就是喧囂的塵世。
多少年了,我想過無數次,不顧一切地推開這扇大門,將自己衰敗的身軀投入那車水馬龍的、滿是塵囂的人間。
讓自己的身軀貼在那香的、臭的、乾淨的、骯髒的、油膩的、清爽的萬物之上。
像是被這世間萬物所蠱惑,我抬起腳就要踏出門檻,手臂卻突然被人牢牢抓住。
回過頭一看,是楊嬤嬤,她白著一張臉,像是堅守地獄的無常,毫無生息的嘴一張一合:“夫人,你的身份不宜出門。就在這裡拜別親家老爺和夫人吧。”
我的眼睛閃了閃,終究是收回了腳,在門內站得端莊筆直。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