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2 / 4)

小說:周國平自選集 作者:卡車

,這才配稱好色,那些只揩油不肯作半點犧牲的偷香竊玉之輩是不夠格的。

一面徹悟人生的實質,一面滿懷生命的熱情,兩者的結合形成了袁中郎的人生觀。他自己把這種人生觀與儒家的諧世、道家的玩世、佛家的出世並列為四,稱作適世。若加比較,儒家是完全入世,佛家是完全出世,中郎的適世似與道家的玩世相接近,都在入世出世之間。區別在於,玩世是入世者的出世法,懷著生命的憂患意識逍遙世外,適世是出世者的入世法,懷著大化的超脫心境享受人生。用中郎自己的話說,他是想學〃凡間仙,世中佛,無律度的孔子〃。

明末知識分子學佛參禪成風,中郎是不以為然的。他〃自知魔重〃,〃出則為湖魔,入則為詩魔,遇佳友則為談魔〃,捨不得人生如許樂趣,絕不肯出世。況且人只要生命猶存,真正出世是不可能的。佛祖和達摩舍太子出家,中郎認為是沒有參透生死之理的表現。他批評道:〃當時便在家何妨,何必掉頭不顧,為此偏枯不可訓之事?似亦不圓之甚矣。〃人活世上,如空中鳥跡,去留兩可,無須拘泥區區行藏的所在。若說出家是為了離生死,你總還帶著這個血肉之軀,仍是跳不出生死之網。若說已經看破生死,那就不必出家,在網中即可作自由跳躍。死是每種人生哲學不可迴避的根本問題。中郎認為,儒道釋三家,至少就其門徒的行為看,對死都不甚了悟。儒生〃以立言為不死,是故著書垂訓〃,道士〃以留形為不死,是故鍛金煉氣〃,釋子〃以寂滅為不死,是故耽心禪觀〃,他們都企求某種方式的不死。而事實上,〃茫茫眾生,誰不有死,墮地之時,死案已立。〃不死是不可能的。

那麼,依中郎之見,如何才算了悟生死呢?說來也簡單,就是要正視生之必死的事實,放下不死的幻想。他比較讚賞孔子的話:〃朝聞道,夕死可矣。〃一個人只要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好好地活過一場,也就死而無憾了。既然死是必然的,何時死,緣何死,便完全不必在意。他曾患嘔血之病,擔心必死,便給自己講了這麼一個故事:有人在家裡藏一筆錢,怕賊偷走,整日提心吊膽,頻頻檢視。有一天攜帶著遠行,回來發現,錢已不知丟失在途中何處了。自己總擔心死於嘔血,而其實遲早要生個什麼病死去,豈不和此人一樣可笑?這麼一想,就寬心了。

總之,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痛快地活,又抱著宿命的態度坦然地死,這大約便是中郎的生死觀。

未免太簡單了一些!然而,還能怎麼樣呢?我自己不是一直試圖對死進行深入思考,而結論也僅是除了平靜接受,別無更好的法子?許多文人,對於人生問題作過無窮的探討,研究過各種複雜的理論,在兜了偌大圈子以後,往往回到一些十分平易質樸的道理上。對於這些道理,許多文化不高的村民野夫早已瞭然於胸。不過,倘真能這樣,也許就對了。羅近溪說:〃聖人者,常人而肯安心者也。〃中郎贊〃此語抉聖學之髓〃,實不為過譽。我們都是有生有死的常人,倘若我們肯安心做這樣的常人,順乎天性之自然,坦然於生死,我們也就算得上是聖人了。只怕這個境界並不容易達到呢。

1992�3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一個人無論多大年齡上沒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兒。他走入這個世界的門戶,他走出這個世界的屏障,都隨之塌陷了。父母在,他的來路是眉目清楚的,他的去路則被遮掩著。父母不在了,他的來路就變得模糊,他的去路反而敞開了。

我的這個感覺,是在父親死後忽然產生的。我說忽然,因為父親活著時,我絲毫沒有意識到父親的存在對於我有什麼重要。從少年時代起,我和父親的關係就有點疏遠。那時候家

裡子女多,負擔重,父親心情不好,常發脾氣。每逢這種情形,我就當他面抄起一本書,頭不回地跨出家門,久久躲在外面看書,表示對他的抗議。後來我到北京上學,第一封家信洋洋灑灑數千言,對父親的教育方法進行了全面批判。聽說父親看了後,只是笑一笑,對弟妹們說:〃你們的哥哥是個理論家。〃

年紀漸大,子女們也都成了人,父親的脾氣是愈來愈溫和了。然而,每次去上海,我總是忙於會朋友,很少在家。就是在家,和父親好像也沒有話可說,仍然有一種疏遠感。有一年他來北京,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他突然提議和我一起去遊香山。我有點惶恐,怕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彼此尷尬,就特意把一個小侄子也帶了去。

我實在是個不孝之子,最近十餘年裡,只給家裡寫過一封信。那是在妻子懷孕以後,我知道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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