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快點,快點……”
在電臺的直播間裡,亞當已經彈第二支曲子。第二支是肖邦的《降B小調奏鳴曲》,這首曲子是肖邦在巴黎流亡時,哀悼自己祖國的宏大奏鳴曲。由於奏鳴曲的氣勢要投入演奏者的濃烈情感,一開始,亞當就顯示出體力不支的虛脫。但是,祖國、田園、家庭和戀人,戰爭、炮火、廢墟和濃煙,山河破碎的悲痛和大地淪陷的嗚咽,亞當的心被鋼琴從身體裡拽出來,飛向無垠和遼闊的天際,“梅,親愛的,你聽到我心呼喚了嗎?我苦難的猶太同胞和中國同胞們,還有上帝和我們猶太之神,你們都聽到了嗎?”
亞當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是咬出血痕……
而此刻,在霞飛路最大一家兒童服裝店裡,李梅正一件一件地為兒子挑選小衣服和帽子。她看了這件,又拿起那件,一會在李波的身上比量一下,一會又遠遠地欣賞著。她全然不知道此刻的亞當在空中呼喚著她。差不多就是亞當將《降B小調奏鳴曲》快彈完時,李梅才選好衣服,然後再一件一件地穿在李波的身上,直到她完全滿意,才付了錢,抱起李波出了商店的大門,坐上了等候他們的黃包車……
電臺的直播間裡,亞當鼓起全身的力氣,敲向鍵盤,將奏鳴曲的高潮部分的最後一組和絃彈完。然後,他伏在鋼琴上,顯然是太累了。電臺切換到新聞短訊,電臺的製作人員鼓著掌走進直播間。顯然,他們對亞當的演奏非常的滿意。一個工作人員給亞當端了一杯水。亞當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了什麼,精神一振,向製作人要求再演奏一首他自己創作的曲子,叫《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
“要西,要西(很好,很好)!我們的合作大大的好,麵包的有,金錢的有……”
電臺的製作人沒有想到亞當如此的賣力,而且把自己的看家本領拿出來給大日本皇軍欣賞,他們以為這是飢餓的力量,也是一個音樂家不甘寂寞的本能。於是,很高興地答應了亞當的請求。
但是,只有亞當知道,他必須堅持必須彈奏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如果可能他會一直彈下去,從白天彈到黑夜,彈到筋疲力盡,彈到氣血崩潰,彈到他的靈魂出竅,像粉塵一樣四處遊蕩,尋找李梅。多彈一會多拖延一些時間,就多一份尋找李梅的可能。
亞當從第一個音符就激情澎湃地進入,身心完全融化到他和李梅纏綿悱惻的回憶:那是快樂的、抒情的……
陽光下的李梅坐著黃包車,興致勃勃地和小波在說笑。初夏的上海街道,熙熙攘攘,賣瓜的,算命的,推銷祖傳中藥的,穿摩登時裝招搖過市吸引異性的,各種聲音組合成混亂而嘈雜的喧囂。
一群路邊的小乞丐忽然從李梅的黃包車旁邊冒了出來,喊著:“太太,可憐、可憐我,給點錢吧,我三天沒吃了……”
李梅讓黃包車停下,從包裡掏零錢。她剛給完,突然又冒出了三個小乞丐的腦袋。就在這三個小腦袋的後面,又有一些陸續跑過來。黃包車伕大聲地呵斥著,但小乞丐們認定抱著孩子的漂亮媽媽心腸軟,不會讓他們空手失望。於是,李梅的黃包車被圍困、堵住了,前進不得,後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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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鋼琴》二十二(3)
就在此時,她突然被什麼聲音擊中了,抬頭望向天空,似乎從天上飄下亞當隱隱約約的琴聲,儘管街道喧鬧嘈雜,但是,她還是聽到了悠揚的琴聲,雖然彷彿從天際縹縹緲緲而來,但她分明聽到了某種遙遠的呼喚,她的心感應到了,真的感應到了……
李梅驚急萬分,她索性將包裡的零錢一把把全都掏出來,看也不看一眼地扔給了圍著她的小乞丐們,她的頭,她的身子,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都在追隨著聲音的方向……是的,是在天上,確切地說,是街道的上空飄下來的鋼琴聲音,不是別的,正是《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的旋律!
但是,那聲音來自哪兒呢?怎麼像是夢境,又好像是幻覺,但是一雙聆聽和演奏了多年鋼琴的耳朵告訴李梅,這一切是真的!是真的!!於是,她抱著孩子下了車,循著琴聲,走到了一個公寓的門前。
李梅在門前沒做一分鐘的停留,那越來越清晰的樂聲讓她的腳步和思想一刻也無法停頓,她似乎想也沒想,就推門進了公寓。
公寓裡有很多的住戶單元,鋼琴聲卻是從二樓的一個敞開的門裡傳出來的。初夏的上海是梅雨季節,潮溼悶熱,所以,公寓裡有前後通風,開窗開門的習慣;這使得亞當的琴聲更加的清晰了,《降D大調第八號浪漫曲》是亞當和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