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是找點事做,是將子彈射出去,至於射誰他並不關心。
如果說這只是虛構世界的一次演習,那麼來自多家報紙的一組系列報道則證明類似事件在這個世界真切存在。2005年5月25日,某省學生Z將同學殺害,這件案子之所以受關注是因為殺人動機難以考證,人們不能用情殺、仇殺、財殺等常規思維來解釋,即使它有著姦殺的某些特徵,但透過深入瞭解又能發現強姦只不過是作案過程中附帶的隨意行為。當時,幾乎大半個中國的社會學家、心理學家以及教育學家都參與到對答案的尋找當中:是什麼使一個衣食無憂,獨自在大城市上學的青年向沒有利害關係的同學舉起屠刀?這些學家們絞盡腦汁,最終認定是高考帶來的壓力摧垮了Z,可是這樣的結論怎能服眾?報道里明明說Z的父母已經透過關係提前給他解決了大學問題。那段時間我守在省會查閱每天的報紙,不停研究Z的供詞和被髮掘出的日記,最終把嚇人的真相梳理了出來:正因為在錢財、情感、仇恨以及前途方面毫無牽制,Z陷入到虛空,在屢次自我調劑失敗後,他決定將自己送交到某種壓力渠道下,以使自己振作起來——而這沒有比殺死一個年輕貌美、品格善良、前途光明同時代表弱者的女性,然後讓警察和整個社會來追捕更好的辦法了。
在犯罪前,他的每一秒長得像一小時,都需要自己安排;在逃亡後,他的每一小時都短得像一秒,他甚至不敢睡死,他必須像《烏龍山剿匪記》裡的土匪那樣點著煙打盹,在菸頭燒著指頭時,他必須爬起來繼續狂跑。他夢想以此贏得充實的果子,實現所謂的生命質量,卻在逃亡多日後徹底失望,因為他並未嗅到對方緊密的呼吸聲。沒有人懷疑他,沒有人打攪他,他跟陌生人說我殺了人,人們還是面不改色。最後他被這更龐大的空虛折磨得不行,便給同學打電話,將行蹤準確暴露出來。幾天後,警方如約找到一家娛樂城,找了很久沒找到,又是他疲乏地走出來,說:你們太嫩了。
我想那一刻,他是悲慼地看著他們,他腦海深處想說的是:我生命的交響樂還沒走向高潮就熄滅了,我好不容易壓縮起來的時間又像一攤爛肉渙散開來了,我好絕望啊。可是他只是說“你們太嫩了”。他要到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漫長的生命。計程車司機特拉維斯也一樣,在屠殺了多名黑社會成員後,他坐在血泊中伸出手指瞄準自己的太陽穴,嘴裡發出噗噗的聲音。在那一刻他應該回到了越南叢林,在戰場上他從來沒有無聊過,可是在紐約他除了開車就是開車,他的車輛週而復始地行駛在時間之河裡。
先知(7)
我起先以為,這二者的殺人只不過是極端事件,但在某天當第三個啟示降臨在我身上時,我便知他們並非異類。那同樣是個稀鬆平常的日子,有點熱,下了點小雨,我遵照醫囑沒有用腦,就靜坐在醫院渾渾噩噩的下午時光裡。坐了很久,我乾渴起來,便找水喝,卻是消解不了,最後我知道自己是想說話,便無意識地往外說:要是有場世界大戰就好了。這話一出口我就驚呆了,我怎麼能有這麼卑鄙無恥的想法呢?可是它卻被病友們熱血澎湃地續接起來:
是啊,要是有場世界大戰就好了。
是啊,那樣我們就能上戰場。
是啊,我們就不用坐在這裡。
是啊,我們就沒工夫考慮這些噁心的光線了。
我聽著這些樸實的願望、真誠的話語,淚水狂湧而下。我想,如果特拉維斯不是正常人,那麼Z至少是吧;如果Z不是,那麼我至少是吧;如果我也不是,那麼這十四五個病友我就不信沒有一個不正常的!我問自己,倘若病好了不用待在醫院,你是不是還渴望世界大戰?內心的聲音告訴我,還是!我又逐一問那些病友,他們也沒有一個否認這一點!
這樣的時刻,我好似看到特拉維斯和Z從面前赤條條地走過,他們的肌肉呈現時間殘忍的鞭痕,臉上浮現人類本真的痛苦,他們歪過頭來對我說,真難熬啊,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向與時間對砍的道路。
而整個人類呢,仍然自欺欺人地活在所謂的意義中,以為性交是為著取悅肉體,藝術是為著開拓精神,戰爭是為著獲取和平,工作是為著增進發展。可是他們怎麼不知道性交也在為著毀滅肉體,藝術也在為著毀滅精神,戰爭也在為著毀滅和平,工作也在為著毀滅發展呢!那些給公務員打下手的中老年臨時工,拿著豬食一般的酬勞幹活兒,他們是在等待編制,等待金錢,是在給單位和事業增進發展嗎?不是,他們僅只是想找到一個按規律殺時間的地方。他們對著領導和話筒講,來這裡是為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