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費父遠在歐洲,錦城的公司本部基本都交給了費父續絃的許家人管理,他們答應把林遠宜轉移到國外最好的機構治療,可半年不到,林遠宜的死訊還是傳回了戎州,費薄林得到的只有許家託人用麵包車順路送來的一盒骨灰。
林遠宜死的時候,距離費薄林中考只有兩個月不到。
那個夏天他無心衝刺考試,昂貴的醫療費把這個不算家的家洗劫一空,費薄林窮到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母親要強,他也要強。餓得前胸貼後背時費薄林也沒想過去敲開鄰居的家門要一碗飯,即便他知道,周圍的人只要進門看看他只剩四面牆的房子一眼,一定都會竭盡全力地照顧他的溫飽。
最後還是吳姨把那間小賣部讓了出來。
她自己進貨,添置了貨架和一屋子零零散散的商品,讓費薄林自己經營這家店,經營下來的錢拿去讀書吃飯,多餘的利潤再慢慢還欠她的那十萬。
吳姨把小賣部讓給費薄林的第一晚,他躲在貨架後面把整個店的麵包瘋狂塞進嘴裡,吃到腸胃失去知覺,直到嘔吐不止,他才停下——在那之前連費薄林自己都記不清自己餓了多久的肚子。
小賣部的盈利十分可觀,兩年的時間,吳姨那十萬塊費薄林還了大半,家裡添置了許多必要的二手傢俱,中考失利沒成為費薄林的終點,在最次的普通部他還是整個年紀名列前茅的優秀少年。
那個雨夜,他撞見溫伏的第一眼,就想起兩年前遊魂一般的自己。
最難的時候,費薄林路過形形色色的餐館超市,也曾動過一些偷蒙搶劫的念頭。
飯都吃不起的人,道德失地只在一念之間。
那年他才多小?初中剛上一年,母親的病又急又重,兩母子骨子裡一樣的倔強,咬著牙關不吭聲,沒人教他申請貧困補助,沒人教他尋求社群幫忙,家裡的錢流水一樣花到醫院,他硬是在十三四歲的年紀把一切挺了過來。
於是他也好奇街頭搶錢的溫伏走的是哪條末路,那些洗不乾淨的衛衣,一口都沒喝過的牛奶,偶爾才很捨得花錢吃的泡麵,都是曾困過他的泥沼。
他哄騙溫伏帶他去他暫住的房子,在牆皮脫落的廚房裡,他站在溫伏身後,像個陌生人站在當年的自己身後一樣,告訴對方:“想喝牛奶就來找我。”
他也不問溫伏的來歷,不問溫伏的父親母親,誰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地獄。
他只是在那個週末的晚上看見門外的人一身是傷,就把溫伏接了進去。
似乎人的本能就是淡化過去的苦痛,當年再水生火熱,如今睡在晚風悠悠的房間裡,也只是幾句話就輕描淡寫揭過的回憶了。
有時費薄林會想,母親不愛父親了,但她一定還是在意的——恨也是一種在意,不管是對父親,還是對身為林遠宜的自尊,否則她不會給自己的兒子改這樣一個稱呼。
費薄林,連名字都帶著她對他的譴責與恨意。
溫伏說:“我可以看嗎?”
“可以。”
費薄林把佛牌從領口拿出來。
吊墜的線很長,足夠掛在費薄林的脖子上讓溫伏拿在手裡瞧。
即使如此,溫伏還是湊得很近,近到呼吸拂動在費薄林的鎖骨上方,使費薄林一低眼就看看見他輕輕顫動的睫毛。
溫伏低聲問:“你媽媽,去過雲南嗎?”
“嗯?”
“很久以前。”
這話勾起了費薄林的回憶。
十幾年前,林遠宜確實去過一趟雲南,似乎是要去進貨。那邊有一種非常出名的酸棗糕,小孩子愛吃,當時戎州斷了貨,市場上又很搶手,恰好戎州離雲南比較近,林遠宜就坐著長途汽車去了。
也是那次進貨之後,林遠宜回來就戴著這個佛牌吊墜。
從費薄林有記憶起,這個佛牌就有一角缺失。
溫伏捧著佛牌,忽然小聲說:“這是我的。”
他頓了頓,仰起頭,看著費薄林的眼睛:“是我送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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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伏的出生地是雲南一個叫鹽津的小縣城。
雖然比費薄林小一歲,可像是冥冥之中命中註定,他和費薄林一樣,人生的變故也來自四歲那一年。
早已模糊的記憶裡,他的母親是縣裡出了名的音樂老師,溫伏腦海中所剩不多的關於她的碎片裡,母親似乎抱著他哭訴過自己的不幸。
八十年代天賦異稟的小提琴天才,十幾歲就遠赴省會和首都參加各項比賽,本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