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記憶,這個人會如何呢?
我幾乎無法想象一個人喪失了在某天之前的全部記憶會是什麼樣子的。他會——不安?恐懼?痛苦?苦苦探詢過去,還是重新開始生活?
無法想象。
我只知道,如果我處在這種情況下,大概會貌似正常地生活著,同時絞盡腦汁在暗地裡探究自己的過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說,我極為害怕自己的過去裡有什麼未知的東西,哪怕這玩意隱藏在失憶症的陰影裡,哪怕它已經失去了生命力,像風乾的標本,哪怕不具有任何危險性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那也不行。
像我這樣內心缺乏安全感的人,在現代都市中並不少見。
這類人的共同點在於,無論是進飯館還是在哪裡,總喜歡挑一個角落,背靠牆面衝大家坐著;勇於付帳,羞於談論自己。
1
我來到那個處於湖南西部小城的時候,正是金秋10月。準確地說,是10月14日。
這是南方真正的黃金季節,天氣溫暖,雨水適量,萬物都在成熟,汁水飽滿色澤金黃,涼薯和橘子便宜得出奇,滿街是豆豉辣椒的香味水牛、鴨子,還有一草一木都帶上了豐饒富足的表情。
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全因為我的主編異想天開的一個選題,說是要在報紙上每個月做一期關於什麼各地民間絕活的專題。這個小城極為接近貴州,屬於苗族自治區,鄉民一向以勇武好鬥著稱。別看地方小,它在中國的文化史上卻赫赫有名,大概是因為出過幾個著名的文人、畫家的緣故同時,它的美麗在那些名人的回憶錄裡也很是被宣揚了一通。
我選定這裡,不光是因為這裡有名,或者說是此地的蠟染和扎染確實有獨到之處還有一個原因,讓我在麗江、周莊等一堆侯選者中挑中了它。
事後我意識到,就是它的名字使我砰然心動,那是一種隱約的召喚,一個遙遠的期待當時,我就是因為這種奇特的熟識感挑中了我此行的目的地。
我住在一家臨江的客棧裡,是一個船家開的家庭旅館,面對著此地最著名的一條大橋。那橋是廊橋,上面有建築物,黃桐木飛簷的形狀異常優美。河兩岸時不時有人從窗戶裡吊出一條几米長的繩索,把拖布放到江水裡去洗個乾淨,讓我忍俊不禁。
小鎮始終保持著舊時的風貌,看得出來,當地人對此是經心的。新建的建築也延續了當地吊角樓的風格,每隔幾米就有木頭釘成的果皮箱,樣子不失古樸。連街燈都不是那種直槓槓的大燈泡,而是古色古香頗有意趣。我住的地方對面不到一米就是一個小小的土地祠,香火極盛,年紀大的老人路過還不時停下來膜拜致意,古風蔚然。
這個風景如畫的小鎮上四處散佈著三三兩兩的藝術院校學生,他們在用鉛筆、水彩和油畫畫具寫生,口音各地都有,另外至少還有兩個攝製組也在這裡忙活。各種雜誌社圖片社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和我住在同一家旅店的一個鄰居就是雲南省一個什麼雜誌社的,天天揹著相機出去採風,早出晚歸,我和他只有見面點個頭的份兒。老實說,此人勤奮工作的精神頗使我慚愧。
我和他完全不同,白天我只工作半天,出去找人聊聊,再拍幾張照片就收工,剩下的時間,我全花在泡飯館喝酒上了。我的理論是,反正報紙也沒有催稿,我對自己要求又不高。如此美好的時節,幹嗎要工作呢?
我就是這樣認識了那個導演,他是拍專題片的,已經在此地逗留了2個月。
2
我通常在一家臨街的店子裡喝酒,那裡的桌子矮矮的,放著幾條長條板凳,地上老是油膩膩的,一不小心能滑一個跟頭。店裡拿舊得發黃的報紙糊牆,連天花板都已經被燻黑了。我喜歡那裡的酸湯魚,那是用當地河裡產的小鯰魚做的,極為鮮美,拿來下酒最好不過。
那天去店子裡的時候,正好遇見那個攝製組收隊。地方不夠,一群人就擠在一起坐。期間還有幾個傢伙在地上滑了一跤,打碎了碗碟,鬧哄哄的,總之弄得我頭痛不已,只好埋頭一聲不吭地喝酒。導演也是北京人,看見我在大口喝貴州茅臺酒廠生產的廉價白酒,頗為驚訝,於是兩個人就交談起來。
他問我有否喝過本地的包穀燒,我說第一次來就要的是那個,可是那酒一股工業酒精的味道,極衝,實在很難入口。
導演笑了笑:“這裡大部分店裡的包穀燒是那樣的,因為他們大都統一從小酒廠裡買酒嘛。不過當地人有自己釀酒的,確實不錯。”
“是嗎?”我來了興趣:“什麼時候帶我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