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清舉腦子裡一下子閃出陶月婷又冷又豔的臉,渾身激淋地打了個寒顫。
生活中有時會突如其來的衝出一些配角,耀眼地閃一下,像浮雲搶了星辰的光。但云散星顯,主角依然是主角。隱匿數十年的拉魂腔名角暴斃、肅貪事件,使王清舉的硤石鄉成了縣內的一個興奮點,上上下下的眼光往這裡聚著焦。就在郭建輝的浮雲散去沒幾天,王清舉又做出了一件讓人驚異的舉動。他透過鄉廣播站鄭重宣佈,在已動工的癱子村新村中,他將成為一號農舍的主人,他將從繁華喧鬧的縣城最佳地段搬遷到偏僻的淮堤岸上。當天下午,王清舉就把購買新舍產權的三萬元交到了新村規劃建設辦公室。交錢的是他剛從縣棉織廠病退的妻子羅晰月,孩子暫留縣城讀書。
羅晰月是個識大體的女人,雖然身子骨多病,衣服縫子裡都燻進了藥罐子氣,一遇下雨就渾身暴酸地下不了床,對丈夫在官場上的浮沉角逐也提不起興致,但每逢王清舉請她出面頂撐一下,她從無怨言地就挺身而出。在棉織廠上班時,她做的是最難熬的擋紗工,在嘎吱嘎吱地刺耳機械聲中泡了二十多年,聽力衰退得厲害,有時接電話還發怔:“喂——。咦,咋不講話呢?”電話那頭怎麼地聲嘶力竭,到她耳裡也只融為一片沉寂。這倒治癒了她年青時的失眠頑疾。住的是縣城最嘈雜的鬧市口,小商販扯起嗓門的怪腔怪調地吆喝,害慘了不少人,鄰居們安上雙層的加厚玻璃窗,仍是整宿地折騰著不能落枕,唯獨羅晰月敢大敞個窗戶入睡。耳一聾,眼神就呆滯。羅晰月坐在你的對面,你難免要琢磨被眼底透出的那種痴,很怪的一種眼神,像是一個往事被徹底抽空了的人,或是一個參透紅塵的高僧。王清舉講話給她聽,很費勁,聲音本來低沉舒緩的王清舉,得聚集起脊樑骨裡的尖勁兒才能灌進她的耳朵,所以話就少。王清舉一張嘴,羅晰月呆滯的眼中就會閃出一種靈動的光澤,她喜歡聽丈夫說話,有時憑口形也能弄清個大概。癱子村搬遷的事,她零零星星地知道一些,在她心裡,丈夫是個割肉伺虎、自殘救世的鐵漢子。白天裡,她總是趴在視窗,呆呆凝望著熱鬧的街道。她時刻渴望著丈夫回來,喝她存在冰箱裡、收斂了香氣的濃濃雞湯。
當臉如黃蠟的羅晰月揹著笨重的鍋碗瓢盆,踏進硤石鄉政府的大院時,院子裡不少女人眼圈酸紅了。王清舉見難得醞釀出如此的氣氛,就站在院中告訴大家,只要癱子村新村屋架子搭起來,哪怕暫時還缺水少電,他們夫妻倆就搬過去;哪怕癱子村的農民最終無人搬來,他們夫妻倆也會在這裡過到底。王清舉頗為動情地說,昔日烈士把牢底都坐穿了,何況我們去過另一種日子?對癱子村來說,更是過一種脫胎換骨的好日子。大家嘩嘩地拼命鼓掌,王清舉接著說:“沒有一件大事能一個人撐下來!我有什麼神通呢?我主要依賴大家。我並非號召大家跟我一道搬進村子裡。你們有你們的渠道、你們有你們的智慧。大家群策群力,把癱子村搬遷的事做好。”
羅晰月兩眼閃著無限幸福的淚水,望著她的丈夫。她可能也沒聽見,但她一直就喜歡王清舉演講時有些激昂、有些悲壯的表情,那一臉的嚴峻。為了能享受他閃爍著悲劇氣質的臉色,她願意吃盡天底下所有的苦,願意把天底下的牢坐穿。她和他初次相逢在文化革命尾聲時的一截火車上,當時車廂裡不同山頭、不同主張的紅衛兵剛結束一場混戰,一些人舞著鐵棍、碎瓶子打紅了眼,車廂裡嗷嗷叫地亂成一團。羅晰月完全喪失了革命的勇氣,丟魂落魄、渾身抖索地藏在椅子底下。眼瞧得又要弄出人命來,忽然聽見有人一聲斷喝:“都給我住手!”車廂時猛地一下靜了下來。羅晰月從椅子底下半探出頭,看見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夥子殺氣騰騰地站在一個椅背上,手裡擒著一把嚇人的大砍刀。見大家停手了,那小夥子開始了一場滔滔不絕的演講。他說了些什麼,羅晰月早已遺忘,只有他那張激憤的臉一刀就刻在了少女的心裡。化干戈為玉帛。這是一場至死不渝的單向愛情的開始。沒過兩年,她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
奇怪的是,王清舉搬家之舉並沒有癱子村激起多大的迴響。有幾個村民跑到麻三叔的燈盞下,議起此事。麻三叔輕輕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就把他們的話鋒壓了下去。癱子村從此再沒人提起王清舉苦心孤詣的這一茬。倒是在縣城,王清舉激起了比他的預想更洶湧的波浪,縣長飽受感動之餘,深夜親自致電王清舉,說他的“犧牲精神和工作方法”理應受到最隆重的褒獎,只待癱子村搬遷完畢,立即擇機重用。王清舉照舊葫蘆畫瓢地又自謙了一番。
主角的星光閃透了,王清舉就不怕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