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眼睛一閉,便是那片茶園,伸出翅膀來向我招手,想到今後的新世界改造好了,整個地球就是一個圓形的大茶園,這便是我最高的理想了。嘉平同志,想到這裡,竟又覺得這紙上的空談是再也做不得了,只須趕快實行我們神聖的生活,才是最要緊的呢。
最近一段時間,綠村把你的母親綠愛接了到上海的外公家裡去住,天醉沒有去,倒是獨自去了靈隱寺,我便清靜了一段時間,沒曾想到他們在上海的一群竟然給我設下了一個圈套。綠愛回家以後,就說要給我們兩人提親的,又說我比你早生幾個時辰,便是長子,既是長子便要先走這一步了。
這一件事情,實在是很好笑的。一來中國還沒改造,“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二來媒的之言,本是最最殘害青年之身心的最最封建的事情,如何還要把我等再往這火坑裡去推,我等自然便是堅決拒絕了的。
只是綠愛本非我的生身母親,對我卻和對你一樣地關懷,實在是不忍嚴辭拒之,只得再去央求天醉。天醉這個人的習性,你是曉得的,一貫的名士風采,本來對此事便是泛泛地看著待著,近幾年來卻又變了一個人樣,論道坐佛,書法丹青,世事不問,我去問他,竟等於不問。我說,這門親事我是斷斷不要的。他便說:“那你為何不出了家,效你那個到六和寺為僧的魯哀鳴,斷了六根了事?”
我說我倒是不曾想過出家的,將來有了志同道合、共同改造舊世界、又共同創造新世界的異性,我便是願意與她一起,求一人生伴侶。至於家庭不家庭,倒也無所謂的,因為不要遺產,兒女又公共撫養,只要兩個人有共同的志願,便是最好的了。
天醉便大笑起來,笑畢,便又讓我去問寄客,還說你只管聽他好了,他比我更曉得這一層事情。
我便去找了寄客先生。寄客先生的態度使我大吃一驚。原來他是反對無政府主義信奉三民主義的,又說給我提親的那一家的爹是他在日本留學的同學,現在省裡司法部門任律師,是很被敬重的,姓方。至於他的女兒,又受了專門的女校的教育,且在女子蠶桑學校讀過書,又要往南京金陵女子大學送的。與我匹配,一茶一桑,正是合適的呢。
孰知我聽了這番的話,頭都要大了起來。我們無政府主義者最要緊的頭一條,便是消滅一切國家的機器,譬如法院、軍隊、司法等一切機構,倘若我是要消滅律師這個行當的,我怎又好娶律師的女兒來當老婆呢?日後她若站在了她父親一邊,與我來吵架,我便如何是好?不要說改造中國,便是小小一個家也是改造不好的呢。
我原來以為此事不過醞釀而已,我既然堅決地反對了,想必那一干人也不至於再一意孤行。畢竟已是民國,又經歷了五四。哪裡曉得今日早上,他們竟然把我騙到忘憂茶樓上。
天醉早上來跟我說了有文微明的《惠山茶會圖》,要來茶樓辨認真偽。我還說你去便是了,我哪裡及得了你們的十之一?偏偏天醉又說你素在書畫文字上承繼了我的天分,不像嘉平,整日舞刀弄槍,你去開開眼界,將來這等事情,你就替我去了。他又哪裡曉得,這等蟲魚花鳥琴棋書畫之事,我是早就不弄習了的。
待我到了茶樓,真正嚇了一跳,那手拿畫軸的女子,你道是誰,竟然便是那日我什1在街上演講時用了她家黃包車的那一位!你還記得車後那個“方“字嗎?我頓時便明白了他們要給我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了。
那女子見了我,竟然也是十分地吃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曉得我的心裡,自然是很亂很亂的了。那幅《惠山茶會圖》究竟是真是偽我也辨不清楚了,只聽得雙方那些大人們說來說去,勉強聽到幾句,才曉得方小姐一家是湖南人氏,也是喜歡和講究喝茶的,還互相說了一番《茶經》,便叫我和小姐坐到靠窗一邊的雅座上去。
我自然是緊張得要死,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來'?又頭昏眼花的,竟然是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樣。只記得她穿白衣黑裙,白襪黑鞋,總之是學生模樣,頭髮是短的,顏色又如裙子一般地黑。兩隻眼睛偶爾一瞥,也是黑白分明,總之看上去,竟有些如綠愛的模樣。只是她總是笑嘻嘻似的,嘴隨時地一彎,圓眼睛便成了細月。況且,她又是有酒窩的。雖然沒有塗脂抹粉,她的面頰,依舊是紅得妍然。
我之所以把她描寫得詳細,乃是因為她和我坐下來後,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那一個呢?”
我立時就明白,她指的是你了。
我簡單地介紹了你的情況,看上去,她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我們也就只好於坐。倒是隔壁這一干人說得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