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有人叫道:“少東家,李掌櫃,那人醒了!”
三人對視一眼,忙著起身。
“少東家,那漢子是誰?”李樹春邊下簷臺邊問道。範忠庭苦笑著搖搖頭,道:“我自不認識。只聽得他口口聲聲一路找我爹,想必識得我爹,又昏絕當地,實在可憐,我便救了店來。”
“且看看再說。”
賀雲鵬緩緩睜開眼睛,只覺上上下下一陣因乏,渾身無力,肚腹內咕嘟嘟作響,眼前明晃晃卻是一層發亮的頂棚。轉而細瞅,發覺自己一身髒兮兮、臭哄哄地竟躺在一條大炕上,前胸敞開,脯前淋淋漓漓一片水漬,想是有人昏睡中喂他水所致。驀然,他渾身一怔,忙抬起一條重似千斤的胳膊來抖抖索索伸進衣領間,竟然空無一物,一個愣怔慌得一躍而起,卻不料一頭從炕上栽下地來,顧不得疼痛,便在房內四處搜尋,竟熱辣辣急出一身冷汗!
門唿地開了。範忠庭等三人趕忙進來,見這情景,不禁一愣。
“我的東西呢?我的東西呢?”那漢子臉色通紅,著急道。
小夥計近前扶著他,道:“你且上炕,是尋那油紙包麼?我給你喂水,怕淋溼了,給你收著呢。”說罷,將渾渾僵僵的賀雲鵬一路扶進炕裡,從當地桌下抽屜裡拿出一個油紙包。
賀雲鵬一把搶過,用力捏捏,見無開啟跡象,便也放心。一抬頭見他三人,便愣愣地衝範忠庭道:“你,真是少東家麼?”
範忠庭進前一步,道:“在下正是範成德之子範忠庭。”
賀雲鵬突地跪倒當地,哭道:“範東家,我總算找得見你了!”
範忠庭當即將他扶起道:“且莫哭,慢慢說。”
賀雲鵬愣愣瞪視三人,道:“先給我點吃的。”
李樹春道:“速速弄碗熱湯,煮三兩個雞蛋,多加點鹽,看樣子是餓了,且不可急進食。你且換了衣服,我自吩咐廚下備些酒菜,坐下來慢慢聊。”
不到一袋煙工夫,一碟子涼拌香醋碗託,一盤涼拌豬耳朵,一盤蔥爆羊肉,一盤現切的豬頭肉片兒,一盤肉沫“海貝”兒,一壺繁峙高梁白,兀自冒著熱氣,酒菜備齊,四人坐了。
剛喝了一碗熱湯的賀雲鵬接過範忠庭遞過的一杯熱酒,仰脖兒飲得乾淨,範理陽忙自又斟了一杯,那漢子也不言謝,又是一個仰脖兒,臉色漸趨紅潤。
那漢子道:“我叫賀雲鵬。順治五年正月繁峙城那陣大火,半個繁城燒得不成樣子,獨西順街一帶護得失損不大,可憐我爹為護眾商家死於那場大火”
李樹春驚道:“莫非你是繁城‘同義和’賀計生賀掌櫃家小子!”
賀雲鵬道:“正是。”範理陽道:“聽說那場大火,全城官兵戰死,連縣老爺也未能倖免,‘同義和’也毀壞一空?”賀雲鵬眼窩一熱,那淚水竟自不斷往出湧,抹了一把,道:“我爹正是領縣太爺之命率部分官兵和商兵拼死保商,三百餘人,死了過半,我爹也倒於亂兵之中,幸虧代州府救兵及時趕到,商家才不致被搶掠。”李樹春道:“可那賊人四處放火,繁峙城縣署、東城一帶大火雖經軍民撲救,卻整整燒了四天四夜方熄。焚城之後約半月,我與範老東家去了一趟縣城,那景象實在不堪目睹。曾打聽賀掌櫃下落,方知厄耗,後四處打聽家眷著落,竟無人知曉。”
賀雲鵬喝了一口酒,道:“那年,我才三四歲,聽我娘說,護商前,我爹便把我們藏於後院窯底,才算保得性命。後兵火漸息,出來才見院落被火焚得乾淨,不能呆了,便拉了我遠奔應縣,棲身於一處遠親家中。後來,聽得我家窯藏數千石糧食,我娘知是眾商合股經營,苦於婦道人家,只好求助於這家親戚,他家也開得糧店,便僱車馬借下繁城拉貨,連夜將糧食啟回,原想到大同銷了,將資本如數還眾商家。不想半路被一股流兵劫了去,我那親戚亦殘死亂兵刀下。那可是近萬兩銀子啊!我娘哭著幫親戚料理了後事,便拉著我下了大同,靠給人縫縫補補度日。待我長得大了,便時時給我講:我們賀家還欠著天大的債哩,晉北商家還債不還情,這個理兒可不能忘了。”
頓了一頓,賀雲鵬淚水淋淋地又是一口酒,道:“我十三歲時,靠在大同府下窯掙下些錢,我娘便再不許我下井,與我一道開了豆腐房,起先聊可度日,後便有些節餘,又開了間豆腐作坊,勤勤苦苦的。可憐我娘捨不得吃穿,過年時節亦捨不得添些新衣,這二十年來,我娘心頭總有塊心病放不下。她總是惦念著:我們賀家還欠著商空不少饑荒哩,想你爹一生,沒該欠過人家一分錢的。天延村範東家,該著兩千兩銀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