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越久,就愈能夠理解這樣的事情。特別是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事業建立起來之後,他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古以來,對於醉心事業的人,都是一樣的吧。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基業,便是他們眼中最美的風景,閒暇時最令人愉悅的娛樂,張之洞喜歡看漢陽鐵廠的黑煙囪,孟洛川喜歡在燈下翻檢那厚厚的地契,大概都是這樣一種心思。
想到這裡,陳曉奇的神色鬆弛了些。忽然,極目東南方向傳來轟隆的雷聲,頃刻,烏雲之中翻騰起滾滾的閃電,將陳曉奇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著頭頂上如濤如山的雲海,短短片刻閃電、雷聲、烏雲交織在一起,眼中所見和耳中所聞混雜在一處,腦中的景象一片山奔海立、雲起雷行,最後竟是呆在了那裡。
造物之奇,並不是他所能撼動的存在。那歷史的軌跡,究竟行至最後,會不會如自己所願般的改變?這數千年的濤生雲滅,一代代的興亡氣數,自己與之相比,不過滄海一粟罷了。自己嘔心瀝血,機關算盡,可到了最後,會不會只是一片痴心妄想?這滾滾洪流,浩浩歷史,便如同一列過載列車,自己這一根小小的螳臂,是否能擋得住?是否能將他扭到那個面目全非的方向上去?
十幾年來風雨順遂,他有時候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被選定的,要來改變這一切的主角,曾經的和現在的成功與輝煌,讓他似乎看到了另一片光明的未來,也許冥冥之中,自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主使著這一切,而他,只要沿著心中的劇本演下去,就能夠徹底攪動風雷,徹底改變這一切麼?
事到臨頭,那天翻地覆的鉅變就在眼前,而他卻是如此的迷惑,如此的恐懼。自呱呱落地之時直到現在,他陳曉奇從未有過。
一對溫熱的藕臂從陳曉奇脅下穿過,環抱著他的腰,一具綿軟的香軀輕輕覆在他寬闊的挺拔的後背上。陳曉奇閉上雙目,嘆了一口氣。
從前面捉住那一雙珠圓玉潤的纖長嫩手,陳曉奇也不回頭,眼望著壓頂而來沉沉欲墜的烏雲閃電,彷彿是自言自語,又似在詢問的說:“你說,我是不是太過狂妄?人的力量有限得可憐,這滔滔大勢,這千年氣運,到底是不是我所能扭轉、挽回的?”
周雲卿閉著眼睛,將臉深深地埋進自己丈夫的背後,喃喃的說:““何必想那麼多呢?人若做到一生無悔,便是難得的結局了。既然我們最後都要化成那一黃土,想做什麼去做就是了。更何況,即便你與整個世界為敵,總還有我陪著你呢。”
陳曉奇身子微微一震,眼睛微眯著,望著窗外。落入眼簾的,盡是鋼叢林和滾滾人流。
忽然,窗幔烈烈揚起,一時間狂風大作,山呼海嘯!頃刻間暴雨落下。風雨交雜,打在陳曉奇的臉上,他沉鬱多日的神氣竟為之一清。他貪婪地呼吸這暴雨席捲而來的夾雜著土腥味的空氣,突然放聲大笑!雷聲中,一道閃電驟然裂開萬丈長空,凜冽的電光映照出大片冷森森黑沉沉如山一般雄踞的山巒,也照亮了他那一張少有的,充滿了熱烈狂放霸道瘋狂的臉。周雲卿吃驚的後退一步,看自己的丈夫突然狂,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陳曉奇哈哈大笑道:“雲卿,你說對了。即便身死,哪怕國破,天下大勢便是惡虎群狼,不管老天如何的擺佈,我胸中這勃然不可磨滅的意氣,是天不可埋,地不能煞的。何必顧忌那麼多?何必去管那麼多?!”
說完,他猛地抱起周雲卿在原地連轉七八圈,周雲卿嚇得花容失色,連連驚叫。好容易才掙扎著下來,她狠狠地擂了陳曉奇的胸口一拳,嗔道:“你的什麼瘋啊!”
這時的陳曉奇再無之前半點彷徨之色,卻是一臉不可一世的傲氣,唇角含著自信的微笑說:“你嫁給了我,就得陪我一塊兒瘋!”說罷,猛地低頭下去,一口吻在那張因為驚詫而微微張開的櫻唇之上。 。
第三三章 風雲起(二)
1931年9月,東北軍的老巢瀋陽,日本人嘴裡的奉天。
此時的遼寧上空已經凝聚著不散的陰雲,只要不是太遲鈍的人皆能感受到一二,除了大街上胡亂混日子的閒散漢和乞丐盲流之輩,凡是有點見識的,莫不覺得這空氣一天緊似一天,風聲越來越不詳,便是走在大街上,那匆匆來去的人臉上也少了笑意,多了些憂慮。
自1日起,瀋陽城周圍就沒斷的了折騰,老少爺們兒只要靈醒著,便能隨時聽到遠處近處時斷時續的槍炮聲,抽調一空的東北軍精銳都去了關裡享福了,只留下一群中不溜兒的殘兵敗將在這裡挺著混餉錢,懶懶散散沒精打采的大兵打著哈欠揹著大槍,晃晃悠悠的在街市上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