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
郎在高山唱山歌,
姐在房中織梭羅。
你哪裡來的風流浪蕩子,
你唱出這稀奇古怪,
古怪稀奇,
古而怪之的彎彎拐拐,
拐拐彎彎,
彎心彎肝,
彎斷肋巴骨的歌,
你唱得奴家腳癱手軟,
手軟腳癱,
腳癱踩不得踏板兒,
手軟拋不得梭。
腳踩踏板手拋梭,
眼淚汪汪望情哥。
腳踩踏板手拋梭,
么妹兒想哥織梭羅。
.....
008殺氣
肖亞中聽到爺爺唱的山歌,心裡就酸酸的。韓大狗竟在爺爺的歌聲裡流淚了。韓大狗生平第一次聽懂了爺爺的歌。韓大狗感到爺爺這歌裡的哥呀姐,不是歌裡的哥呀姐,而是他韓大狗自己。韓大狗覺得他和爺爺祖孫倆一個就是那情哥哥,一個就是那情姐姐。這些全是韓大狗的感覺。
睡在床上的時候,肖亞中才想已經好幾年沒在床上睡過覺了。肖亞中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覺得當一名逃兵,特別是當一名他這樣的逃兵,而且還遇到韓大狗這樣一對爺孫倆,真是一種幸福。這是肖亞中從昨天當上逃兵以來,第一次有這種幸福的感覺。有了這種感覺,他就在心裡納悶,有這樣幸福的機遇等著,逃兵卻是這樣少。也許這全是那東洋鬼子的原因,對那些東洋鬼子,誰個不恨?如果不是打東洋鬼子,誰又願意當兵呢,有一天沒一天地等著去送死?晚上睡覺的時候,肖亞中聽韓大狗講了他爹的死,講了韓大狗的記憶裡伍婿廟江面的大沉船,講了爺爺昨天給他看的手相。他們還講了韓大狗的媳婦望水芳。甚至連望水芳的哥哥望長江都講到了。講完了這些,韓大狗就問肖亞中:“你們在隊伍上吃什麼?”肖亞中說:“隊伍上別的不行,就是吃的還行。”韓大狗問:“哪吃什麼呢?”肖亞中說:“大白米飯,一人一大碗,菜是大紅廣椒醬,味道很好吃,就是像血,別人吃起來香香的,我一吃起來頭就昏沉沉的。”
韓大狗說:“我喜歡血,我媽死在雪地裡時,弄得我渾身都是血。我用雪都沒堵住我媽身上的兩個大洞。”肖亞中說:“你當兵是想報仇。”韓大狗說:“我要殺了那個射死我媽的人。”肖亞中說:“你怎樣找到殺你媽的人?”韓大狗說:“我認得他,他臉上有一顆紅肉痣。”肖亞中感覺到韓大狗身上有一股殺氣。
009抉擇
接下來就是沉默。
沉默裡有老鼠從他們眼前跑過。肖亞中就想,這年頭只有老鼠最幸福。但是他接著就想起在峽昌城裡的戰鬥,那些被炮彈炸翻了的牆和街道上,一些死老鼠翻著肚皮躺在那兒,一隻只都發了臭,那些老鼠之所以臭得快,是因為它們被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加上春天的暖氣,更是發酵它們的好原料,它們就變得異常地臭。當時,肖亞中看著它們想,中國的老鼠都比別處的命苦。肖亞中之所以記得這麼深切,是因為那些老鼠的屍體旁邊有一灘人血。人血比那老鼠的臭味更令他難受。所以肖亞中想,也並不是所有中國的老鼠都不幸。看看這兒的老鼠,正過著一種幸福的生活哩,就連這會兒的肖亞中也是幸福的。
接下來,肖亞中和睡在對面的韓大狗還是保持著一種沉默。這時,肖亞中就感到幾年來第一次在床上睡覺,他已經變得很不習慣。他開始了比失眠還痛苦的折床。肖亞中就像一個農民,拿著一把釵稻草的揚叉,左一下,右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幾根勒骨折騰得生疼生疼的。他甚至把身上的一塊窮骨頭碰了一下,把他疼得直冒冷汗。冷汗冒完了,肖亞中接著一個又一個地輾轉反側。折床就像長江裡的一個大旋渦。肖亞中老在心裡說,不想令自己睡不著的事,可這折床就像長江裡的一個大旋渦,總是把他的思想往令人清醒的事情上扯。扯了一次又一次之後,肖亞中就放棄了不想它們的想法。肖亞中乾脆就開始一五一十地想起來。肖亞中想著白天韓大狗爺爺說的話。馬上,在他心裡,就出現了一個站在空中的大肖亞中,還出現了一個站在地面上的小肖亞中。小肖亞中問大肖亞中:你真的不想再逃了?大肖亞中說:逃回老家了又怎樣,東洋鬼子打到四川,我還得去當兵,到那時,死的人會更多,死的人一多,我肯定就是其中的一個。小肖亞中問:那你暈血怎麼辦?大肖亞中說:我們與東洋鬼子的大廝殺,肯定會在石令牌進行,而且也不會在今年進行。我得想辦法先到石令牌去。小肖亞中說:那你老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