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的不動,眼睛閉著,脈
搏微弱到極點,有時竟完全停止;勃羅姆好不悲痛的以為她的心已經不會跳了。慌亂之
下,他對自己的醫道起了懷疑,便找了一個同道來。兩人會診的結果,決不定這是發高
熱的開始呢,還是一種憂鬱性的神經病:還得仔細觀察病狀的變化。勃羅姆老是守在阿
娜床頭,連飯也不願意吃了。到了晚上,脈搏並不象寒熱,而是極度的疲乏。勃羅姆喂
了她幾羹匙牛乳,馬上吐掉了。她的身體在丈夫的臂抱中象折臂斷腿的木偶。勃羅姆在
她身邊坐了一夜,時時刻刻起來為她聽診。巴比並不為了阿娜的病著慌,但非常盡職,
也不願意睡覺,和勃羅姆一塊兒守夜。
星期五,阿娜眼睛睜開了。勃羅姆和她說話,她卻不覺得有他這個人,只是一動不
動,眼睛瞪著牆上的一角。中午,勃羅姆看見她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瘦削的腮幫上直淌下
來;便很溫柔的替她抹著,但她始終流著淚。勃羅姆餵了她一些東西,她完全聽人擺佈;
晚上又說了些沒頭沒腦的話,提到萊茵河,想跳下去,可是河水太淺。她迷迷忽忽的始
終想著自殺的念頭,想出種種古怪的死法,而老是死不了。有時她不知跟什麼人在那裡
爭論,神氣又忿怒又恐懼;她也跟上帝談話,固執的向他證明是他錯了;再不然是眼中
燃著情慾的火焰,說出一些她似乎不會知道的淫蕩的話。一忽兒她注意到巴比,清清楚
楚的吩咐她第二天應該洗的衣服。夜裡,她昏昏的睡著了;忽而又抬起身子,勃羅姆趕
緊跑上去。她神情好古怪的瞅著他,結結巴巴的,很不耐煩的,胡說一陣。
“親愛的阿娜,你要什麼呀?”他問。
她惡狠狠的回答說:“去把他找來!”
“找誰啊?”
她依舊瞅著他,還是那樣的表情,突然之間哈哈大笑;然後用手摸了摸腦門,哼唧
著說:“哎!上帝!你忘了罷!”
她說著又睡熟了,很安靜的睡到天亮。快拂曉的時候,她身子欠動了一會;勃羅姆
扶著她的頭,給她喝水;她很和順的喝了幾口,親了一下勃羅姆的手,又昏迷了。
星期六早上九點左右,她醒過來,一言不發,伸出腿來想下床。勃羅姆要她睡下。
她卻非下床不可。他問她幹什麼。她回答說:“做禮拜去。”
他跟她解釋,說今天不是星期日,教堂關著。她不聲不響,儘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手指顫危危的穿衣服。勃羅姆的朋友,那位醫生,恰好走進房裡,便跟勃羅姆一同勸阻;
後來看她一味堅持,就察看了一下病狀,也答應她出去了。他把勃羅姆拉在一邊,說他
太太的病似乎完全在精神方面,最好順著她一點,出去也沒什麼危險,只要有勃羅姆陪
著。勃羅姆就對阿娜說跟她一塊兒去。她先是拒絕,要自個兒出門。但她在房裡才走了
幾步就搖搖晃晃,便一聲不響,抓著勃羅姆的手臂出去了。她身子虛得厲害,路上時時
刻刻的停下。好幾次他問她願不願意回家,她可是繼續往前走。到了教堂,就象預先告
訴她的一樣,大門關著。阿娜坐在門口一條凳上,打著寒顫,直坐到中午,然後攙著勃
羅姆的胳膊,悄悄的走回來。晚上她又要上教堂。勃羅姆苦勸也沒用,只得重新出門。
克利斯朵夫那兩天完全是孤獨的。勃羅姆心事重重,當然想不到他了。只有一次,
星期六上午,因為阿娜鬧著要出門,他想轉移目標,問她願不願意見見克利斯朵夫。不
料她立刻顯得又害怕又厭惡,把他嚇得從此不敢再提克利斯朵夫的名字。
克利斯朵夫關在自己屋裡。憂急,愛情,悔恨,一片混沌的痛苦在他胸中交戰。他
把所有的罪過都加在自己身上,痛恨自己。好幾次他站起身來想把事情向勃羅姆和盤託
出,——可是又立刻想到,那隻能多添一個痛苦的人。他始終受著情慾控制:老是在甬
道里,在阿娜的門外走來走去,一聽見腳聲又馬上逃到自己屋裡。
下午,阿娜由勃羅姆陪著出去的時候,克利斯朵夫躲在窗簾後面看到了。原來是身
子筆直,姿勢挺拔的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