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4)

腿腳不方便,有事兒。求了一圈兒,比較多的態度是就近找個地方讓活著的人聚聚。上世紀也忘了誰說過,人死了,開個歡送會,讓剩下的人有個理由樂樂。孤老太太上世紀就特別愛操辦把生人變熟,把熟人弄膩這種活動,過兩天電話打回來,說地方找好了,上世紀我們常去的酒吧還剩一個“蔣9”在營業,還在原來的地方,是蔣號的孫子在經營,已經跟蔣孫說好了,包他一夜。

天上往下掉槐樹穗子那天夜裡,我進了蔣9,看見一群蒼鷺和信天翁朝我獰笑。我做了充分現實很殘酷的心理準備,但現實比我的準備還殘酷,我問他們:咱們熟嗎?他們說,瞧你丫那操性。我伸出我的手,那是一隻爪子。

一幫妖怪坐下,都先要杯子,清水,泡上自己的假牙,再要一隻乾淨杯子,打聽都有什麼喝的——所有人都在講話,講出來的話哪兒都不挨著哪兒——有人忽然輕浮了,也不知為什麼;一男一女明明和這裡所有人都睡過,現在裝耳背一個名字都想不起來。

摘下假牙,我立刻看不見自己嘴了——這屋裡所有臉,鼻子以下都是塌的。忽然一堆爪子舉起杯,一片牙床聲,也沒聽清為什麼,人人都把酒倒自己下巴和領口裡,洗了把脖子,而且立刻就有人腮幫子一耷拉——醉了。蔣孫站在門口不進來,和街上的人說話,說不認識我們,我都聽見了。

咪咪方一直在樓下倒水遞手紙,擦人,擦桌子。引導並腋託女士邁廁所門檻,坐下,起來,沖水,再給送回來。有老奶奶對著廁所鏡子哭,還給捶背。到下半夜,有的人坐著睡著了,假裝瘋魔的嗓子劈掉,全屋人進入發呆階段,她繞開一地腿走過來,向正在玩手機的我進行自我介紹,問在座哪一位是我哥哥。

我早就猜出她大概是誰的女兒,也是中年發福的婦人,問了一下年齡,正是當年她父親去世時的年齡。我說我就是我,我哥哥已經去世了。

她自我介紹說她是聯合國的,負責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這次來中國就是考察中國申報的一項遺產:小說。同時她也是研究人類學的,想找個時間跟我聊聊。

我說你是什麼?——她說完她是聯合國的我就空白了,後面的話沒聽見。

她又說了一遍她是什麼。

我說噢噢很好。

她問我什麼時候有時間和方便。

我說現在吃什麼都不香,就是睡眠還可以,託您的福,一天還能睡十二個小時以上,就是十二個小時要起來十二次上廁所。

她說給我打過電話可是永遠沒人接。

我說我這個那麼不怕冷的人,現在六月還要生暖氣,見到點陽光就像蛾子一樣湊過去。

她說有我的地址可以開車去我那裡。

我說千萬不要買我們那兒的房子,別聽銷售說得好聽,一條新航線經過我們頭頂,附近嬰兒媽媽都不出奶了。

聊了半天,她說您是不是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說您不是聯合國的麼。她說是是,又從頭自我介紹。我又空白了。回過神來,聽到她說她大學不慎交了個書呆子男朋友就繼續念下去了。書呆子得了一獎學金去歐洲,她也弄了一筆獎學金跟著,書呆子弄了一獎學金去南非洲,她沒弄上獎學金就生闖了去跟著,到書呆子向全世界申請準備去南極洲,她才發現書呆子不呆,是個旅遊狂,這一繃子奔出去已是小十年了,地方沒少去,十年環球旅行。

到了南極,企鵝出來迎接他們,書呆子流淚了。說到地方了,從此搬去和企鵝住,不再和人說話。她找書呆子他媽調出書呆子小時候看病的檔案,全明白了,書呆子是小兒自閉來的。

唸書有念好自閉的。我說,聽說過。

一般我隔幾年回一次北京,她說,中國很重要麼。但是每次落首都機場也覺得是到了一外國,人家跟我說中文,我還跟人家說英語,心裡特別堵得慌想多呆幾天往往沒呆住又走了。

您終於把自己變成另外一人了。我說。

也許吧,反正長大就意味著我總要變成一人,變成誰都是我。

我又空白了。她還那兒說:入了籍,嫁了人,第一任丈夫爺爺去過中國,生了一女,後來離婚,對方外遇。又和一個也說不上是哪國奔出來的華裔有過一次婚,她外遇。目前獨身。後來混進教科文組織北京代表處打一份工——還是您建議的呢進聯合國工資免稅——當年據說。一方面搞一點自己感興趣的研究一方面——想北京了。轉進北京一年了,還是一說話就搭錯表情——您不覺得我北京話地道點了麼,但漸漸找回點北京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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