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沒關係,在國外呆久的人都有點二。
她問,想起我是誰了?
我說,北京的,聯合國。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問我下週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到我住的地方去看我。
我白天都不起床。
那晚上。——不是看您,是想跟您聊聊,我正寫的一本書有些問題想請教您,您願意幫助我嗎?
什麼書啊我問她,現在還有出版——紙媒麼?
課題。她說。長篇部落格。電媒——隨您怎麼說我只是沿用一種比較古老的說法方便您理解。
我說小說,聽說過,我年輕時見過,到我剛上點歲數,中年,就已經是遺產了——怎麼才申報啊?
要證明沒有失傳還有老藝人——當代的,很難你懂我意思麼?
當代,是眼摸前兒麼?
她說國際上劃分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往下,之前到1949年是現代,1949年之前到“五四”是近代,再往前是古代。當然她說這樣劃分也是從俗。還有一種更俗更不科學的是按地域和心態劃分,有佯狂時期,黨同伐異時期,全體變成孫子時期,假裝不是孫子時期和全被當成笑話全被消費期。至此,文學強迫自己冒充一股社會勢力的現象被終結了。您是假裝不是孫子期到全被當成笑話期的一個過渡人物,按哪種劃分都在我寫作的範圍內,所以有些事想採訪一下,請王老先生不要再推辭了。
我說,沒聽懂,你認錯人了,您把我當誰了。
她說您是我大爺,我可是您一晚輩。
不對啊。我說。沒寫過字,怎麼就成人物了。哎哎,我喊一老太太轉臉兒:你不信我,你問問她——這屋都是我多少年的老弟弟老妹妹,我的事兒全知道——老妹妹,她說我弄過小說。
老妹妹目光炯炯:你不加一“老”字會死啊?
對咪咪方:女士你可能真搞錯了,沒聽說過他弄小說淨聽說他弄小買賣了,他倒騰,在朝陽一帶,一輩子,娛樂業,聽說過麼?開夜店,隔幾年倒閉一次,隔幾年又冒出來;沒聽說他掙過錢,淨瞧他坐飯店大堂商量事兒——真的,您是幹嗎的?
老妹妹臉盤子轉得跟電扇似的:我十六歲就認識你,才發現一直不知道你是幹嗎的,前三十年還有人說你是點子呢。
我說我就記得我是個小販,辛辛苦苦,什麼好賣賣什麼——一開始社會上都叫我朝陽小王,後來叫我北京老王,後來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我也老了,碰見誰都比我小,再出來賣也挺沒勁的。
老妹妹:還賣過人口。
必須的那是是必須的。我抓住老妹妹手腕子:你給我,那是我的假牙。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我的呢。
咪咪方:您真不記得了?
我要真是一寫字的我又何必這麼操勞?我怎麼不願意省點心隨便寫點東西找個有勢力的養起來。
咪咪方說如果您真是北京老王,那就曾經是一賣字人,您還賣過不少字書,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到九十年代中期那一陣,是“沒良心文學”代表作家。
字兒——視覺藝術?我說,我受累問一句,我代表作是什麼呀?
《捏著半拉依然不緊》。咪咪方說。我上小學時,這書滿大街擺著和另一個沒良心派作家寫的《人巨髒無比》並排——方言,這名兒您聽著耳熟麼?
書呢?你說得這麼熱鬧拿一本出來我瞧瞧。
手上沒帶,擱家了,真的。
挨位八弟你們看過《捏著半拉依然不緊》嗎?我回頭問。
大家沒聽見。
我說,我要幹過這樣的事我不會忘的。
一老哥哥對咪咪方說,你別逗他了,他還以為自己被槍斃過現在是鬼,混在人堆裡呢本來。
咪咪方一拍桌子:下次,下次我一定把那本書拿來,上面有照片,你看了就知道了。——把你的手機給我,我把我名字和電話輸進去,下回打電話別不接。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從她的車裡下來,車停在我家門口,黑天下著雨,中間的事兒,局什麼時候散的,怎麼上的車,怎麼開回來的,全不在螢幕上了。一眨眼又剩我一個人哆哆嗦嗦捅家門鑰匙。
我問她在北京住什麼地方。她說她在北京有太多房子了,媽的,爸的,奶奶的,大大的,每個長輩都給她留下一處房產。她說她現在住她媽原來的家最靠東邊一公寓裡。我說,是工體北門那棟麼。她說是。我說,那房子有功啊,你們剛去美國多少年都是靠那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