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甘心最起勁的,就是那種只相信大家不相信自己,相信人多即等於正確的人。這種人不但自己深信不疑,還會主動跑腿當糾察隊,不許別人出軌。
咪咪方:你是在說我嗎,為什麼您這樣壞笑?
老王:我沒有壞笑,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只長臉不長腦子。我逗你呢,但這也確實是我對這一問題的個人看法。
咪咪方:您真不饒人,您就不允許別人偶爾犯一次錯兒麼?
老王:我錯了,我不這樣了,我與你為善。——你笑什麼?
咪咪方:不敢說了——我。
老王:說嘛,你想到什麼了?
咪咪方:您不許生氣。
老王:我是那愛生氣的人嗎?
咪咪方: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老王:你要急死我呀。
咪咪方:來見您前,我讀過關於您的大概是所有報道和文章,登在上個世紀小報上。剛才我就想起一個採訪過您的記者評價您的話。
老王:上個世紀的小報,很多采訪都是胡編的,假裝見過人,繪聲繪色,其實是摘抄別人報道,東拼西湊加上低階想象。
咪咪方:這個採訪可能是真的,文筆好像是女記者,要不然心思也不會那麼細密。她說您其實對人特別刻薄——還是苛刻,原話我記不清了。人要在一個什麼地方不同意你了或者反駁你了,您不一定當場爭論,總要裝出有包容心的樣子,但是,您一定要設法找個話頭,哪怕隔天隔年了,借別的事別的話題把人家損一頓。這個記者在文章結尾發感慨,有的很有年資,經常勸別人心胸要開闊一些的前輩,一碰到自己,對別人的一句小小刺激的記憶力卻好得驚人。所以,她告誡同行,不管名人們顯得多麼隨和,大風大浪都談笑過來的樣子,說實話時還要謹慎,除非你打算或者根本不在乎得罪他。
老王:你是在“隔天隔年”那句樂的吧?
咪咪方:你別急,還有呢。但是,她在最後一句又拐了回來,這位名人——她指的是您,倒也可愛,只要你指出他風度欠佳,他立刻向你道歉,看來很懂得道歉不等於殺頭——我是想起這句笑的。
老王:太狠了,我完全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咪咪方:像您麼,還是像編的?
老王:像,採訪不管真假,她能編得這麼好,我也認了。她寫得很準,我正是這麼一個人,刻薄,小怨必報,說了也不改,你離我遠點吧。
咪咪方:看,報復來了吧。我還要在最後加上一句,你要逼他真認了錯,小心你的採訪也會告吹。
老王:我也要加上一句,不許人家反駁——反駁就是沒風度,道歉就是狡猾,還不許人家告退。要不是我已變成女性崇拜者,要忠於我的信仰,我又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只許她們放肆,不許別人瓦全。
咪咪方:啊,您變了?當了我們女的部下真新鮮。
老王:追隨四十年了,老部下了。
咪咪方:那真是我們女界的榮幸。我給您添水。
老王:跟你聊天真叫水。不過我很愉快,人生至樂就是和聰明女人聊天。
咪咪方:謝謝,我算聰明嗎?
老王:你算聰明,再聰明一點就聰明過頭了。你爸跟你這麼聊過天嗎?
咪咪方:只能說單方面有過。他一直跟我聊,我太小,有時聽懂了嘴也跟不上。現在我經常在心裡回答他當時問的話,想起一段回答一段,有了精彩句子就特別高興。
老王:他愛問你什麼?
咪咪方:你將來打算幹什麼,打算在哪個國家生活,要孩子麼。他要我一定學文,將來都能帶在身上。他說你幹什麼都可以,但不許成為一個無趣的人。我有趣嗎——您覺得?
老王:有趣。有趣的人頭腦都是開放的,聽什麼都不大驚小怪。
咪咪方:太好了,那我就不擔心了——我經常做一個夢,在中國南方或美國中西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又見到他,他已經是個農民戴著牛仔帽一臉塵土,被他罵:你怎麼變成一個無趣的人——他在另一個世界嗎?您常去,見過他嗎?還能交流嗎?
老王:能交流,但毫無這裡的意義。在另一個世界,我們都不是人,都不是生命。人的情感,生命唇齒相依的事情在那邊都不存在。他是沒形狀的,但是有意識,每秒三十萬公里,在自由飛翔。
咪咪方:像一束光。
老王:一片光,籠罩在遠方,十萬枝蠟燭照亮香蕉船。我們的交流,是在一種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