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在此,彼雖奸狡,亦無可奈何。”白公道:“奸人之心如鬼如蜮,豈可以平常意度?若居於此,縱然無事,未免亂我心曲,莫若先送你回去;若慮路遠,一時去不及,或者暫寄居山東盧姑娘處,我方放心前往。”小姐道:“回去與寄居固好,但二處皆道路遙遠,非一蹴可到。楊賊為人奸險,探知孩兒南迴,無非婢僕相隨,或於途中生變,反為不美。即使平安到家,去爹爹愈遠,哪得訊息,叫孩兒如何放心?依孩兒想起來,莫若將此宅仍舊封鎖,只說家眷在內,卻將孩兒悄悄寄居舅舅寓處,如此可保無虞,孩兒且可時常打探爹爹訊息。”白公道:“此算甚好!”
正欲打發人去接吳翰林來商議,恰好吳翰林聞知此信,特來探望。白公就叫進內衙相見,叫紅玉小姐也過來見了。吳翰林道:“我這兩日給假在家,此事竟不知道。方才中書科會寫敕書,我才曉得。到把我吃了一驚,有這樣事!老楊何一險至此!”
白公道:“總是向日《賞菊》一首詩引起的禍根。小弟此去到也不打緊,方才與小女商議,只是她一幼女無人可託,心下甚是不安。”吳翰林道:“弟所慮者,只怕邊塞風霜,憚於前往。姊丈既慨然而行,不以為慮,此正吾輩一生立名節之處。至於甥女之託,有小弟在此,怕他怎的?吾兄只管放心前去,小弟可以一力擔當。”白公聞言大喜道:“適才與小女商議,小女之意亦是如此。但弟思老楊好惡異常,弟行之後必要別生事端。弟欲託於仁兄,恐怕遺累,不好啟齒,既吾兄有此高誼,弟可安心而往矣。”吳翰林道:“老楊雖好惡,一大臣之女,況有小弟在此,安敢無禮!”
小姐道:“孩兒既蒙舅舅應許看顧.爹爹可放心矣。但爹爹去的事情也須打點。”白公笑道:“你既有託,我的事便已打點完了。我此去的事情,七尺軀即此便是,三寸舌現在口中。他欽限五日要行,不知我要今日行就今日,要明日就明日,更有何事打點?你去看酒來,我與母舅痛飲幾杯,以作別耳。”
小姐聞命,慌忙去叫侍女備了些酒餚擺上來。白公同吳翰林對飲。白公就叫小姐也坐在旁邊。白公吃了數杯,不覺長嘆一聲,說道:“我想,從來君子多受小人之累。小弟今日與吾兄、小女猶然對飲,明日就是匹馬胡沙,不知死生何地。仔細思之,總是小人作祟耳。”吳翰林道:“小人雖能播弄君子,而天道從來只福善人。吾兄此一行,風霜勞苦固所不免,然臣子的功名節義當由此一顯,未必非盤根錯節之見利□也。”
白公道:“仁兄之前自是吾志。但恨衰邁之年,子嗣全無,止一弱女,又要飄流。今日雖有吾兄可託,而玉鏡未歸,當此之際,未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矣。”小姐坐在旁邊淚眼不幹,聽了父親之言更覺傷情,說道:“爹爹也只是為著孩兒惹下此禍,今到此際,猶繫念孩兒,攪亂心曲,是孩兒之罪上通於天矣。恨不得一死,以釋爹爹內顧之憂;但恐孩兒一死,爹爹愈加傷心;又恐有日歸來,無人侍奉,益動暮年之感。叫孩兒千思萬想,寸心如裂。孩兒既蒙嫡親舅舅收管,就如母親在的一般,料然安妥。只望爹爹努力前途,盡心王事,早早還鄉,萬勿以孩兒為念。況孩兒年紀尚小,婚姻未到愆期,何須著急。爹爹若只管痛念孩兒,叫孩兒置身何地?”
白公一邊說話,一邊吃酒,此時已是半酣,心雖激烈,然見小姐說到傷心,也不覺掉下幾滴淚來,說道:“漢朝蘇武出使匈奴,拘留一十九年,鬢髮盡白方得歸來;宋朝富弼與契丹講和,往返數四,得了家書不開,恐亂人意。這都是前賢所為。你為父的雖不才,也讀了一生古人書,做了半世朝廷官,今日奉命前往,豈盡不如前賢,而作此兒女態乎?只是你爹爹這番出山,原為擇婚而來,不料佳婿未逢,而先落奸人之局。況你自十一歲上母親亡後,那一時一刻不在我膝下?今日忽然棄汝遠行,心雖鐵石,寧不悲乎?雖然如此,也只好此時此際。到明日出門之後,致身朝廷,自然將此等念頭放下了。”吳翰林道:“父女遠別,自難為情。然事已至此,莫可奈何。況吾兄素負丈夫之骨,甥女是識字閨英,若作楚囚之態,聞知楊賊,未免取笑。姊丈既以甥女見託,甥女即吾女也,定當擇一佳婿報命。”
白公聞言,連忙拭淚,改容說道:“吾兄之言,開我茅塞。若肯為小女擇一佳婿,則小弟雖死異域亦含笑矣。”因看著紅玉小姐說道:“你明日到舅舅家去,不必說是舅甥,只以父女稱呼,便好為你尋親。”小姐再要開口,恐怕打動父親悲傷,只得硬著心腸答道:“謹領爹爹嚴命。”大家又吃了一會兒,不覺天晚,左右掌上燈來,又飲了一回,吳翰林方才起身別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