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有幾聲奇怪的絃琴聲傳來,不由叫人疑惑自己處身於何地。
章揚縱馬行於路上,面色雖然平靜,心中早已認定不虛此行。那些就著火爐烤成的食物,還有行人手中只熟了五六分,猶帶血絲的肉食,都讓他明白自己接觸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林兄,你不是說胡商富足異常嗎?怎麼此地有這麼多的小販?”居高臨下的打量了周圍環境後,章揚忍不住揚聲問道。
林思元手中韁繩略略一收,側目笑道:“你可知道,西城聚集了多少胡人?”見章揚等人俱都搖頭,他隨即舞動雙手對著四周虛虛一抱:“這裡住的胡人不下六七萬人!而當中真正的商人只有十分之一,其他的要麼是家眷,要麼是僕人部屬。還有一些便是生意失敗,潦倒窮困的落難之人。他們景仰帝國文化,甘願定居於此,但身為沒有入籍的異族,自然只能靠販賣雜物為生。你要是以為他們就能代表胡商,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章揚轉頭對著單鋒劉猛道:“看來今日你我最好多看少說,免得林兄口中再多出幾個笑料。”
這時蕭東廣縱馬趕上幾步,在旁嘖嘖插嘴道:“莫說是章將軍了,卑職在京師住了十幾年,只是聽說西城風味獨特,常常以為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才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章林二人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微笑起來。這蕭東廣雖然曾隨章揚轉戰西北,但畢竟是烈風軍的老資格。柳江風派他前來,說是為了利用他在各個官衙人頭熟悉,以便從中協調。可在他們心裡,難免起些疑惑。要是他現在的話出自本意,倒還像是個爽快的漢子,那些沒來由的顧忌自然也就能放下了。
揚鞭遙遙一指前方金碧輝煌的建築,林思元道:“諸位請看,那裡就是胡商公推的會所,往日有大宗生意,定是在那裡分配調停,此處也正是咱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
只是說來也怪,那地方看著近在咫尺,章揚等人卻足足繞過了六七條街,這才看見它的大門。還沒等他們靠近,兩邊的建築裡忽然湧出數百個持刀弄劍之人。饒是章揚等人慣經戰陣,碰上了事起突然,一時也有些緊張。單劉二人更是飛快的從馬上擎出刀劍,急忙護住了左右。可任誰也沒有想到,那些胡人大呼小叫的從馬旁擦過,轉眼便埋頭自相殘殺起來,似乎全然未看見他們。
幾個人手持刀搶怔在馬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有些不知所措。那街頭械鬥好生慘烈,不過片刻工夫,就有數人喋血倒在了他們馬下。淒厲的慘叫聲在刀光劍影中接連響起,旋即又淹沒在更多的怒吼聲中。一個手持利劍的胡人被數人追殺,且戰且退的來到林思元的馬旁,最終卻還是被幾把彎刀劈倒在地上。彎刀揚起時帶出的血水,噗的一聲濺得林思元滿臉都是。他猛地打了個機靈,像是終於醒悟過來,一邊舉袖胡亂擦拭著面孔,一邊對著眾人大叫道:“千萬不要動手,這是伯阿人和西摩人之間的衝突,咱們只要靠到一邊,絕不會有人騷擾。”
心中雖然嘀咕不已,眾人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也就隨著林思元慢慢靠到了街邊。乘著雙方還在悶頭苦戰的空隙,林思元便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原來那些手持彎刀滿臉鬍鬚的全是來自沙漠的伯阿人,而拿著各式各樣長劍的則是從更西方過來的西摩人。早先與帝國來往的大都是伯阿一族,他們來往於東西之間,將帝國盛產的絲綢瓷器去交換西摩人的翡翠瑪瑙,兩邊所得的暴利簡直是匪夷所思。好事做得久了,難免會洩漏風聲,等到西摩人知道絲綢瓷器並非伯阿特產時,其中的一些聰明人便自發組織商隊,攜帶大批寶物前來帝國。三番五次之後,伯阿人資訊之利既然喪失,手中又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日子就越來越難過了。帝國勢大,伯阿人不敢輕易造次,於是便把氣撒在了西摩商人的頭上。等到帝國稅吏橫徵暴斂,商賈的利潤一薄,兩邊的衝突愈加激烈。只是像這樣各自動用數百人的大規模廝殺,卻也還是第一次。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街道中央倒滿了死傷的胡人,剛才把大道堵的嚴嚴實實的人群此時還能挺身咬牙血戰的已是稀稀落落。然而剩下的雖然不足百人,卻大都是本領出眾的人物,非但沒有罷手停戰的意思,格鬥起來反而更加血腥。眼看著一個伯阿人剛剛劈倒敵人,隨後立刻便被幾把闊背長劍斬殺當場,最讓眾人不能接受的,是那些西摩人竟然意猶未盡,匹自多劈了幾劍,生生將其亂劍分屍。
章揚皺眉觀望,心底裡有股說不出的厭惡:“兩廂交戰,生死由天,竭盡全力殺死對手無可厚非。但這樣褻瀆死者,又與野獸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