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註】 其實所謂世界列強海軍排位問題,只是當年海軍年刊等一類書刊編輯,根據各國噸位與武器裝備,所作的比較之辭,並無絕對標準。甲午戰前,我海軍實力通常被估計,約在第六與第八位之間。日海軍則在第十一與第十六位之間。
誰知海戰於七月二十五日爆發後,不出數週,我艦艇竟一敗塗地,全軍盡墨。堂堂主力艦,最後為敵方所擄,竟被拖回三島,充當海邊碼頭上的商用「躉船」,亦辱華之甚矣。回憶一九四八年夏,筆者赴美留學,路過日本時,隨團參觀日本之戰史館。曾見有大幅油畫,渲染其黃海一役,殲滅我方艦隊之戰績。睹之觸目驚心。返船之後,同學百餘人相約聯名上書南京國民政府,請責令日本拆除此畫!那時我們是戰勝國嘛!——今日思之,心有餘酸也。
以上所述只是海軍。至於陸軍之一敗塗地,更不忍多說。斯時清朝的陸軍,尤其是湘淮兩軍,剛剛打完慘烈無比的對內戰爭:剿平「粵逆」,消滅「捻匪」,鎮壓西北「回亂」,在國內真是威無復加,不可一世。在甲午前夕,大清境內的百萬貔貅,都是久戰之師,氣勢奪人。
這時日本陸軍新建,可用之兵不過十餘萬人——「明治維新」時,天皇原無一兵一卒。誰知牙山一聲炮響,我軍竟瓦解土崩,不可收拾,而敵軍則追奔逐北,斬將搴旗。不數月不但佔盡邊塞,勢且逼近京師。清方朝野震動,不獲已而靦腆求和。真丟人之極!
在下愧為人師。授課時每至牙山敗北,東海喪師;或錦州之失,徐蚌之潰時,在作業裡,在試卷上總要問問學生:中日之戰與國共之爭如上述者,其勝敗之結局若此,原因何在呢?!這一標準問題,在課堂上問了數十年,迄無明確答案。慚愧的是,不只學生不知,作老師的自己,翻爛中西史籍,講義十易其稿,至今仍在雲霧中也。愚者千慮,不能說一無所得。只是敝帚自珍,終嫌簡陋,不敢張揚耳。
此次因事訪臺,滯留逾月,適值「甲午戰爭」一百週年。劉紹唐兄因囑撰文紀念。復承臺灣師大歷史研究所主任王仲孚教授,以師大近月所舉行的「甲午戰爭一百週年紀念學術研討會」之論文全集見贈。逆旅閒居。因將此七百零四頁約六十萬言之鉅著,逐字拜覽一過。此集為甲午文獻之最新資料,有緣即時捧讀,獲益良多。因思隨群賢之末,就筆者歷年教學心得,對甲午戰爭,從不同角度狗尾續貂,作一綜合分析,以就教於群賢。
也曾試撰「中國海軍史」
回憶童稚之年,因出生於淮軍遺族之家庭,學未啟蒙,而耳濡目染,即多為淮勇水陸兩師之故事與遺物;且時聞白頭老兵操韓語閩語為笑樂者。及長受業於郭量宇(廷以)師,並受當時突發的珍珠港事變之啟迪,兼以孩提時即大有興趣之海戰故事的鼓舞,初生之犢,不自揣淺薄,曾試撰《近代中國海軍史》,並擬分章發表之於當時後方的《海軍整建月刊》(一九四二年某期起。近閱王仲孚先生所贈之《甲午戰爭中文論著索引》頁五〇,編號一〇〇七,唐德綱(筆者原名剛綱兩用)〈中國海軍的結胎年代〉載海校校刊,一九四八年九月。實系拙作第一章之重刊也)。其時曾為某一小節之探討,與當時亦在煮字療飢之著名戲劇家田漢先生髮生牴觸。
田漢先生戰時寄居貴陽,研究海軍史,參考資料甚少,不若我有「國立中央大學」之圖書館為後盾也(中大圖書館是當時後方最好的圖書館)。結果該刊編者是我而非田漢,使我這一後輩心中不懌者久之。因為我當時十分敬重田漢,對他更萬般同情。作為後輩,我絕無心頂撞之也。記得當時田漢曾有詩自傷曰:
爺有新詩不救貧,
貴陽珠米桂為薪;
殺人無力求人嫩,
千古傷心文化人。
田漢是詩人才子,散文和劇曲作家,也相當有學問(文革時與老舍同一命運,被鬥而死)。其時蝸居貴陽,生計艱難,而我目睹重慶街頭貪官汙吏,徵逐酒肉;對田漢之潦倒,敬重與同情之心,不免油然而生。無心頂撞了這位前輩,心中不懌,實出自至誠也。
我那部可笑的《中國海軍史》,雖然已積稿甚豐,手鈔史料更是滿箱滿篋。甚至戰後還鄉,猶試圖去丁府(丁汝昌)、吳府(吳長慶)探尋其早年文獻。吳府為至戚;丁府則沾親帶故也。然小書卒未殺青,殘稿便被中共「土改」了。我當時沒有急於完工,也是覺得海軍原是個洋東西。未能充分掌握洋史料,寫起來終嫌美中不足也。小子既然年富力強,又有志喝洋水,則來日方長嘛。
後來想不到三湊六合,又跑到美國大學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