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之後的國體問題(24)。「帝制乎?共和乎?」無論帝制論者是怎樣地能言善辯,二十世紀的世界潮流是不許任何人再來做皇帝了(25)。
既然時代已不允許再出個皇帝,則「建立民國」就必然成為另一時代的主題。問題是建立哪一種模式的民國呢?以孫文為理論骨幹的革命黨人,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當時的「美國模式」(26)。美國那時因搞資本主義而出了毛病;以亨利?喬治(Henry George,1839~1897)的理論為基礎的一些社會改革家正在鬧一個叫做「國民運動」的社會改革(27)。
亨利?喬治的思想也影響了孫文,所以孫氏在考慮採取美國模式之後,又加上了一個新的革命口號叫做「平均地權」(28)。但是那時追隨中山的人,則認為這一口號是不急之需(29)。而反對中山的人,則認為它是煽動農民暴動的致亂之源(30)。總之,這一口號不是當時的主題。那個領導和推動武昌起義的革命團體共進會,乃乾脆把「平均地權」這一口號改為「平均人權」(31)。
所以辛亥革命以後的民國,便是一個美國模式的民國(32)。那位一輩子崇美的胡適先生對這個「民國初年」的民主政制推崇之至;等到它終於崩潰了,胡氏還惋惜不已(33)。
不幸的是,這個生吞活剝了的「美國模式」在中國施行起來卻完全走了樣(34)。何以故呢?則史家論者多矣(35)。但是歸根究底一句話,便是中國並不是美國。它沒有英美傳統中的必要條件。東施效顰,就必然走樣。就以國會中,胡適先生十分信服的,從龍之士的八百羅漢來說,他們哪一個是真正民選的呢(36) ?八百羅漢之中,革命前很多都是捨身為國的革命志士。可是革命成功了,做上「京議員」的大官了,又不懂代議士在民選政府中的真正涵義,因而就難免個別的變成了貪財好色的官僚,把個國會弄得烏煙瘴氣(37)。要以這樣一批官僚政客的投票來制衡並組織「責任內閣」,把袁大總統選下去,這一點不特袁氏當時心有未甘,縱是當時有識之士和後世公正的史家也應為袁氏不平(38)。
筆者讀史無心為「洪憲皇帝」打翻案官司;只是覺得袁的對手方也並不那麼可敬可愛罷了。話說回來,民國初年那個美國模式的破產,不能單怪袁世凱要做皇帝,雙方都有責任;其所以然者,實是當時中國沒有實行美國模式的任何條件。天真的胡適便因為見不及此,才對當時那批政客存有奢望。
袁、孫對寡頭政治之嘗試與構想
胡適是位學者,寫文章看政事,難免天真,故有惋惜。誰知文章不與政事同,那時卷在政治漩渦裡的當權派袁世凱和孫文可不是這麼想法。他二人都深深體驗出,解決中國問題之道,捨棄槍桿出政權,武力解決,打出個「寡頭政治」的中央集權的政體來,別無他途可循。所謂議會政治在當時中國是不可能實行的(39)。
在這方面有所構想,老實說,孫文較之袁世凱搶先一步。一九一三年「二次革命」失敗之後,中山再度逃亡日本。是年九月二十七日,孫氏乃用強制辦法,把那個原為三權相制的國民黨,改組成一個由他個人來獨裁專制的「中華革命黨」(40)。這是一個革命政黨在性質上的轉變——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國民黨成立以後的「第一次清黨」(一九二七年的「清黨」實在是第二次)。被清除出黨的(或不願加入的)都是一些譽滿中國的同盟會、國民黨時期的革命元勳,如黃興、胡漢民、汪精衛、于右任、李烈鈞、柏文蔚等人(41)。自此以後的「國民黨」(一九二〇年後改稱「中國國民黨」)就變成了一個由領袖個人獨裁專制的革命政黨了。雖然它的政策上明文規定著,在革命成功取得政權之後,老百姓們在它的訓政之下受訓,受訓及格,被認為可以行使「政權」了,它便會主動地還政於民,實行憲政(42)。
其實正如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所說的,一個人如使用沒有節制的權力,這權力是沒有不被濫用的(43)。所以縱是民主睿智的現代哲人孫中山亦在所不免。辛亥以前孫氏只是一個以「同盟」精神和形式組成的革命政黨的「總理」,他是不能濫用其權的。一九〇七年三月中山在日被逐出境,他只因私下收了日本政府贈送的區區五千元,已被黨內同志攻擊得體無完膚,同盟會幾乎為之瓦解(44)。等到一九一三年之後,國民黨被改組,一些有民主自由思想的元勳被清除出黨,中山變成「中華革命黨」黨魁之後,情形便不一樣了(45)。中山為著「黨」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