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看了一下,說:“你們不是有三人在這兒嗎?”他又提高聲音喊道:“是哪位,該顯身了。”
一個黑影從厚重的窗帷後面飛身進來,落在順治前面,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在場六個帶刀侍衛先是一驚,然後敏捷地抽出寶劍,順治也略微感到吃驚,想不到居然有如此身手。他鎮靜下來後,面帶微笑說道:“想不到你還是武林中人,身手不凡。”他對侍衛們說道:“爾等退下。”然後又對龍蘭和顏悅色地說:“朕不會定你的罪,不過,你願意留在宮中麼?”
龍蘭跪伏地上,叩著頭說道:“謝皇上龍恩,在下龍蘭已是出家之人,法號嚴戒,恕在下不能從命。”
順治聽後,臉色略帶不滿:“怎麼今天這麼晦氣,總是不能讓朕滿意,看來這天子的名份不當也算了。”他轉過身,然後又揮揮手,說:“唉,罷了罷了,爾等快速離去,莫等朕想不過意時,爾等想走也走不了了。”
冒闢疆和龍蘭回到客棧時已接近黎明。冒闢疆什麼也沒做就和衣躺在床上了,龍蘭不停地在屋內走動,大罵那個姓黃的太監坑害了他們,既收取了他們的銀兩,又把他們給出賣了,龍蘭氣得咬牙切齒。
“下次要是讓我纏上,我就叫他斷子絕孫!”龍蘭說完,又嘿嘿笑了起來,“他本來就是個太監嘛。難怪他要做傷天害理的事。”
冒闢疆並沒有睡著,他眼睛盯著屋頂,不答龍蘭的話,沒覺得龍蘭剛才說的話好笑。他可能根本沒有聽龍蘭在說話。他此刻想他該死去,他後悔當時不該跟著小宛下跪請求恕罪,他痛恨自己的軟弱,他甚至不希望他活著想起小宛的音容笑貌,他不希望小宛成為眾人仰慕的貴妃娘娘,他也不希望他們活在世上,而小宛那嬌弱的身軀一直長存在他們記憶中,他迷迷糊糊地在“卿當享富貴,我獨向黃泉”的愁緒中進入了無邊的夢鄉。
冒闢疆回如皋後,大病了一場,一直在水繪園中躺著。龍蘭離開了如皋到泉州去尋明朝遺臣和桂王政府。
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並沒騎馬,冒闢疆遭到這場打擊後,他那衰弱不堪的體質和易倦的精神,完全倒下了,他一心想到死,龍蘭幾經勸說無效後,就到東行去租了一輛笨重的帶車篷的馬車,把冒闢疆放在車中,於當天傍晚向南方出發。
冒闢疆在昏昏欲睡中,不由想到他和董小宛在紫光閣上纏綿悱測的情景,只不過董小宛是那樣模糊而形影不定。他看見那些類似侍衛的武士和宮女像陶俑一樣站在角落裡。當他努力想象董小宛最初的形象時,他才完全清醒過來。
他在水繪園沒日沒夜待著,不曾走動一步,即使每天蘇元芳對他無微不至地關懷,依然不能喚起他對生活的重新熱愛。丫環惜梅搬到水繪園來照顧冒闢疆,每天清晨她把園中打掃一遍後,就來到湘中閣,幫蘇元芳梳洗照料冒闢疆,冒闢疆在沒有恢復過來的時候,像個無助的小孩,茫然地坐在床上,任憑她們耐心而細緻的擺弄。惜梅得知小姐為保全冒氏一家委身於順治皇帝的訊息後,她的臉上就失去了往日的笑容。每當蘇元芳從窗格中看見惜梅嬌弱的身影向湘中閣走來的時候,就產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在冒闢疆清醒的時候,惜梅的到來,總使他進入對董小宛嬌美身形的回憶中,他甚至在一天早晨,惜梅打掃完園中的枯葉後,來到湘中閣幫助蘇元芳料理時,他從某種沉迷中抬起頭來,問惜梅:“小宛起床了麼?怎麼很久沒看見她了。”
惜梅吃驚地轉過身來,悲哀的眼神露出一種茫然若失的神聲:“公子你。”
“噢,對不起,我又想起往日的情景了。”他哀聲嘆息一陣後,便沉默不語了,然後他就用失神的雙眼看著園中的景象。
冒闢疆的身體差不多徹底恢復過來的時候,已是三個月過後了,春天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失了,園中的植物在灼熱的陽光下茁壯成長,在仲夏到來的季節變換中,火熱的陽光和殘存的春天的氣息,總使人有不安的情緒滋生。
冒闢疆早晚走出湘中閣,來到草坪和池塘邊散步遊走。在清爽的早晨他散完步回來後,他那先前白如絹紙的臉龐,偶爾會現出紅暈,他看見惜梅時,不像以前那樣進入對董小宛的沉迷中。事實上董小宛在他腦海中殘留的印象變得有些模糊和遙遠。一天,他在一個裝針線的木質盒中,看到一隻翡翠綠的手箍子,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想起在哪兒見過這麼漂亮的手箍子。
他對著那翡翠箍子凝視了很久,這時,惜梅提著一隻編織精美的花籃走了進來,花籃裡裝著還在滴露水的梔子花,冒闢疆說:“這花真漂亮,哪兒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