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不動腳步了。
蝶群已飛抵聲音的盡頭。
汗水從牧蝶人的額頭上不停地往下淌,黑色的陰冷氣息從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緩緩湧上,如山崩地裂般的詛咒撼動了整個森林。
牧蝶人的腳步變得踉蹌起來。
或許也感到了這裡恐懼而駭人的氛圍,跟在牧蝶人身後的逝者家人們個個顫動身軀,抱住腦袋,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即便如此,牧蝶人還得去往那裡。如果不將那朵亡者之花沉人海底,今後他便再也不能進山了。
他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臉上灼熱難忍。
終於,他看到了那裡。
一瞬間,樹彷彿熊熊燃燒起來,那是血一般的色澤,還有長著人手模樣的帶毒的花叢。
牧蝶人拼命祈禱著,盡力安撫從樹上滴答滴答淌下來的詛咒,不知經過多久的勸慰,他才鼓起勇氣,潛入樹幹。
他終於觸到那朵亡者之花了,一朵如燃燒般熾熱的花兒。
牧蝶人忍受著痛楚,偏過頭,一邊和熾熱搏鬥,一邊潛入地底。
他潛入昏暗的銀色海洋,花兒繼續在水面燃燒著。牧蝶人注視著難以燃盡的花兒,誠懇地獻上祈禱。終於,花兒沉寂下來,緩緩地朝黃泉世界悠然墜去。
牧蝶人從未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在這片海上飄然矗立過。
終於,如夏末燃放的焰火般,熾熱的火燃盡了,尚未盡興的花兒墜人海底。
潛出樹外的一瞬間,牧蝶人被刺目的陽光炙烤著,一時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軀也將一併燃盡。
再一定神,他注意到自己在外面世界的手腕竟然還被那個少年拽著。孩子的面孔蒼白如紙,正拼命地拽著牧蝶人的手。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年並不說話,只是嚶嚶地哭出聲來。斷斷續續地向牧蝶人哭訴:自己感到了來自山的不同尋常的氣息,於是便一溜煙地飛奔到這兒來。
性命是保住了,望著少年淚眼婆娑的模樣,牧蝶人覺得自己終於能撥出一口氣了。或許,我險些不能從那片海洋重返這個塵世了,他想。
喚回疲憊的脫了力的蝶群,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在下山的路上。
時光流逝,歲月如梭。
亡者們喘息,哭嚎的季節即將落下帷幕。
迎來夏末,牧蝶人的身體明顯消瘦下來,他在為進山做準備。
今天所有的牧蝶人將一起進山,一起安撫那些無人造訪的亡者,一起沉下那些剩下的無人理睬的花朵。這一天,他們不用蝶群陪伴。
山中隨處響起相互召喚的鈴聲。
牧蝶人也晃動自己手中的鈴兒呼應。
他放開嗓子大聲念著祈禱冥文。祈禱聲和山的聲音唱和,在森林上空迴旋。突然,牧蝶人停下腳步。注意到遠處跟來的少年小小的身影。
牧蝶人繃緊面孔搖搖頭,示意孩子回去。可是,少年毫無離開的意思。
兩人對視良久,終於,牧蝶人做出了讓步。他揚了揚手,示意孩子不要被其他牧蝶人注意到。
少年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用力點點頭,輕快地向他奔來。
鈴聲和著牧蝶人的聲音在山中的各個角落此起彼伏,少年饒有興趣地睜大雙眼望著、聽著,忙活個不停。牧蝶人嚴厲地告誡孩子不得離開自己半步。
呼喊著、撼動著,帶著悽慘的呻吟聲,天外之音彌散群山。那些不願沉入地下的亡者和把它們送往沉寂之路的牧蝶人們頑強地抗爭。
祈禱聲越來越大,以撕裂之勢轟鳴著。牧蝶人摸索著墜飾的手震顫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樹搖動著,花兒散去。分辨不清是風,還是聲音的疾風呼嘯著掃過樹梢。
花兒們散去了,它們驚慌失措地四散潰退。為逝去的夏季,為屬於自己的季節哀悼著。花兒們揚起悲鳴聲,一朵接一朵沉寂下去。
終於到了夕陽西下時分,漸漸地,山靜寂下來。
鈴兒的聲音,還有祈禱的聲音也低下來,各種聲音像小鳥的啾啾聲,又像河面浮起的漣漪一個接一個消逝不見。
陽光的餘威也弱了下來。
山,再次重返靜謐。
鈴聲已經聽不到了。還有那些詛咒的聲音。
一直攀著牧蝶人手的少年,這時彷彿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在路邊坐下來。
夏天過去了。
夕陽西下,微風過處,牧蝶人頓覺耳邊清朗無比。
當所有的聲音消逝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