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存在著期望,而且存在著憂鬱,最終未來總是帶來死亡,這不能不引起憂鬱。 未來是和永恆對立的,正如過去一樣。 不過,除了永恆之外,一切都是沒有意思的。 我時常體驗強烈的憂鬱。 當神奇的月夜坐在美麗的花園裡時,當陽光明媚的日子走在長滿麥穗的原野時,在遇到美麗的女人時,在產生了愛時,我都會深深地憂鬱。這種幸福的環境引起對充滿於生活的黑暗、醜陋、腐朽的反差感。 我一直存在著真正的時間疾病,我一直在想象中預見末日,但又不想適應那導致末日的程序,由此產生了我的煩惱和急躁。 存在著與愛的感受相聯絡的特殊的憂鬱。 我一直對那些在緊張的生活中只是高興和幸福的人感到奇怪。 對愛情來說,憂鬱因素是根深蒂固的。 這種憂鬱和時間與永恆的關係相聯絡,時間中存在憂鬱,慾望得不到滿足,它帶來死亡。 存在著性的憂鬱。 性不僅是要求滿足的需要。 性存在憂鬱,因為它打上了人類墮落的印記,在這個世
60
64自我認識
界的條件下消除性的憂鬱是不可能的。 性產生了幻覺,在這種幻覺中人變成了非人過程的手段。 意味著生命力過盛的酒神精神產生悲劇,不過性的自發力是和酒神精神的自發力相聯絡的。狄奧尼索斯和哥介斯①,是同一個神。性是人的殘缺與分裂,而且性的生活一直也不能真正地實現人的整體性。性要求人越出自身,進入另一個人,但是重新又回到自身,併產生思念。 人因為整體性而必然憂鬱。 性生活被扭曲到如此程度,以至它加深了人的分裂。 按其本性來說,性不是貞潔的,也就是說,不是整體性的。 只有真正的愛情才能導致整體性,不過,這是最具悲劇性的問題之一,對此,前面已經講過。比起美麗的月夜,在所有其他的瞬間,憂鬱的體驗更是我所特有的。 夏日的黃昏在大城市特別是巴黎和彼得堡的街道上我幾乎總是憂鬱的,我一般是很難忍受黃昏的。黃昏——光明與黑暗的轉變狀態,這時,白日光明之源已漸漸消失,而另一種光明,即在夜間的人工製造的光明(它在黑暗中保護著人)
或者星星的光明還沒有出現。正是因為缺乏永恆性,缺乏永恆之光而在黃昏加劇了憂鬱。 在黃昏中,大城市最充分地暴露了人類生活之惡。 比起黃昏的憂鬱來,夜裡的憂鬱是另一種樣子的,它是更深刻的,更超驗的。 我體驗過非常強烈的黑夜的憂鬱,體驗過這種憂鬱的可怕。 這與時間的聯絡較弱。 在過去甚至沒有比人工照明更使我害怕的了,不過我克服了這點。 我作很多沉重的夢,惡夢。 惡夢總是折磨著我,
①哥介斯:希臘神話中的冥王。 ——譯註
61
孤獨。 憂鬱。 自由。 造反。 憐憫。 懷疑與精神的衝突74
雖然有時我也作出色的夢。 在夜裡我常常感到彼岸世界的存在,白天有時也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有時我們在鄉村、森林或田野中散步,我們是四個人,我卻感到有第五個人存在,但不知道是誰,也找不出計算上的錯誤。 所有這些都和憂鬱有關。 現代心理學用無意識解釋這種現象,但這很少能說明什麼,而且什麼也解決不了。 我堅信,在人的生活中有超驗的東西,超驗的吸引力和超驗的作用。 在無意識境界裡,在極深處,我感到一種沉醉,但我更感受到超驗的極高處的吸引。憂鬱和對人們稱之為“生活”
(不對這個詞的意義本身進行解釋)的厭惡有很大關係。 在“生活”中,在“生活”的自身力量中有非理性的憂鬱。“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我有時則離奇地想反著說:“生活之樹是灰色的,而理論常青。”這必須解釋,以免引起憤怒。 我引的這些——人對於所有的煩瑣哲學,死板知識,所有枯槁的理論都是格格不入的——瓦格納都已經說過,而浮士德則比他說的更早。 那被他作為“生活”的東西不過是由操勞形成的日常活動。 理論則是凌駕於日常生活之上的創造性認識。按古希臘的意義,理論意味著直觀。 哲學(常青的“理論”)要從“生活”的憂鬱和煩悶中解脫出來。 我成了哲學家,沉醉於“理論”
,為的是從筆墨無法形容的日常生活的憂鬱中解脫出來,哲學思維一直使我從“生活”憂鬱的重壓之下,從它的畸形中解放出來。 我把“存在”與“創造”對立起來,“創造”不是“生活”
,創造是斷裂和起飛,它高於“生活”之上,它力圖越出界限,越過命運,趨向超驗世界。 創造產生的是和這種“生活”不同的另一種樣式。“生活”這個詞我在使用時加上了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