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稚年時,全家九口被日軍屠殺,只剩下他一個孤兒,幾乎沒受過教育,靠當霸王車司機餬口。不過,一生不忘家人被日軍屠殺之恥,積極推動向日本政府索取賠償,他立場堅定,半點不妥協。他說:“我是受害者,我一家都被殺光了,誰能解我的痛、我的恨!殺人償命,日本政府應在我有生之年做出賠償!”他一介草莽英雄,到處申怨訴賠,也到處碰壁,瞭解他的人不多,還有人當他是瘋子。
孫氏啟程前往洛杉磯開會前,筆者把整理妥當的資料攜至瓜拉庇勞,那個偏僻之地,寧靜、優雅的山城,真難想象當年的日本軍無孔不入。孫氏見我把資料安排妥貼交他帶去開會,很滿意地讓我上他家,看他匱集的各類雜亂無章的剪報,我只選擇帶回索賠會員的全體名單和表格。實話實說,我當時並無把握能編整合書,但有預感,假若連我們留日的人都無法使這些確鑿的證據和原始資料成形,那又等待何人何時,才有面向世界、討回公道的一天呢!
大約在1997年、1998年間,我把整理出來的資料裝入八盒的DATA BANK檔案盒裡,每盒80夾,總計600份以上的受害者履歷,向一位任職中文打字公司的中國友人查問,單打字費需要多少,她回答可能花費一萬元新幣以上。我聽後自知無能為力,便暫時擱下。不久,我將此事告知高島,他稍事猶疑後亦搖頭。我心裡很矛盾,希望他搖頭,他若點頭,我反難過。我們新馬人的受害者資料為何不能由我們自己的手出版?
這樣一拖四年過去了,其間孫建成曾通知我,他把受害者名單資料送往世界各地,都石沉大海,沒有人能幫他出版一本簡要冊子。去年我準備與家人遠赴美國,臨行前,怕再也不回來定居,有什麼事要辦妥,方不掛心的走。左右思想,只這部資料集縈繞我心,讓我牽腸掛肚。正在這時,見有人成功申請到“李氏基金”贊助出版經費,引發我躍躍一試,因長期在外國,幾乎不曉得民間有這麼一位大慈善家,當知曉後又懷疑,普通一般申請贊助費,頂多一兩千至數千元不等,而這部大塊頭沒幾萬元,根本無法動工。
眼見馬上要離開島國,暫時顧不了籌款有無著落,先找人編書再說,於是與美國紐約“紀念南京大屠殺受難同胞聯合會”的負責人之一的邵子平先生聯絡,邵先生也是“對日索賠同胞會”四名先驅者之一,他建議先把一部分資料送到南京師範大學,由歷史系教授張連紅鑑定,是否有成書價值。大約兩週後,張教授看了送去的20份樣本,即刻給了令我很受鼓舞的答覆,他也認為這些史料很珍貴,有編輯價值,不妨運到南京師範大學,他可以組織一個班子,邊整理邊打字存檔,再找熟悉的出版商洽談。我就在臨行前夕,將原版資料裝箱,用快遞掛號寄出,完全沒有影印,我們冒了一個大險,我已無從容的時間影印,在郵箱運抵南京之前,我和張教授都捏了一把冷汗。這個階段,我們都未談及費用,書生做事,客客氣氣。在良知的面前,我們已無法推卸責任。
我在華盛頓接到張教授寄來的估價單之後,才正式考慮向新加坡李氏基金申請贊助費。贊助金必須匯到一個團體機構再轉賬,南安會館給了我很大的支援,會長林金福先生親自寫推薦信。
皇天不負有心人,大約十日後,李氏基金主席李成義先生覆函來,並付了一張支票,全額負擔出版費!我、我們的努力都沒白費。李氏基金成立於1952年,由樹膠及黃梨園大王、華僑銀行董事李光前所創辦,宗旨在於襄助教育、醫療和慈善機構,公共機構或個人,不問來者背景、種族、宗教和國籍。李光前給基金會定下的宗旨是“為更多人提供學習和受教育機會”。李光前已於1967年謝世。李成義先生是李光前的長子。這個機構數十年來如一日行善,且行事低調,新馬貧寒子弟受惠者不知其數。史料順利出版,我謹借這個機會代表孫建成和600名受害者及其家屬,向李氏基金叩首,致最高敬意。
柯冰蓉2003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