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嘆道:“我見秋月頸下有青紫血痕,疑心是中毒所致。如今茶中果無毒,這事須費周折。”
“青紫傷痕,不正是掐扼致死的證驗麼?”馬榮不解。
“那青紫血痕固類指扼所致,但又有誰能進去臥房?”
馬榮轉思道:“會不會還有第二柄鑰匙?”
狄公憬悟:“這事還需暗中盤問,不可張皇。”
馬榮又道:“我見那手臂抓痕也感蹊蹺。唉,李璉,秋月這一對冤家都死在紅閣子裡,頸下又都出現奇怪的青紫,真不可解。”
狄公嘆了口氣,低頭又看帳簿。
“馬榮,你來看,七月十九,李璉來此第一夜是與一個叫牡丹的女子同住的。接下去的三夜是白蘭,廿四兩夜是紅榴。他死在廿五夜。”
“那夜沒女人陪著,偏偏出了事。”馬榮慘淡一笑。
狄公道:“奇怪的是未見有秋月的名字。”
“莫非這廿五夜正擬與秋月睡,誰知又死了。沒有記載。——其實再想想,又何必夜間來,午後不也是大好時光?廿五日午後李璉獨個在紅閣子裡酣睡,這內裡豈無文章?”
狄公站起合了帳簿:“明日你須核合兩件事,李璉的大船撞破馮岱年眷屬船賠償銀子事和李璉碼頭邊與溫文元密談事。此刻時辰不早,你也可以去下處休歇了。我今夜便睡在這出事的房中,體驗一下紅闊子的恐怖氣味。明日一早你便來見我。但願這一夜大有所獲。”
“萬一老爺你有個山高水低,叫我怎辦?”馬榮心怯。
“你走吧!兩人在此,陽氣太盛,恐那鬼物不肯出來。”狄公道。
馬榮素知狄公心性脾氣,不便執拗,腹中主意打定,便叩禮告辭。
狄公小心翼翼將臥房內細細檢查一遍,然後上床。他發現床上簟席仍有絲絲汗溼,枕畔脂粉香氣隱隱可聞。——秋月如果在此床上睡過不少時間,巴巴地等我回來叩門。後來她下了床,而且是從容下床的,因為枕蓆羅帳並不凌亂。她一站立床前,可怕的事便發生了,並奪了她的性命。臨死前她那恐怖的臉容正可說明她受了劇烈的驚嚇。
(簟:讀‘墊’,竹蓆。——華生工作室注)
想到此,狄公不由一陣冷顫。秋月,李璉的屍身上都有奇怪的青紫,莫非這古老的紅閣子裡真藏有一種神秘的鬼怪妖物。抬頭見窗外月兒半遮,墨雲一堆。難道那鬼怪妖物是從窗外進奈的麼?——夜房門破了,也有個退步,真是將自己反鎖在裡頭,更不可思議!
狄公忽的又翻身爬起,下床去外廳將自己的雨龍寶劍從馬鞍袋裡抽出。又去露臺邊向紫藤樹叢深處一陣亂刺。瑟瑟聲裡只見落英繽紛,月光破碎,並無半點異相。於是又回到臥房,將衣袍脫了捲起充作枕頭,索性躺在地毯上。——兩眼直視窗外,一手緊握出了鞘的雨龍劍。
…
第六章
且說馬榮回到客店店堂,找了一個小夥計,塞了他一串銅錢,由他領了繞到紅閣子的露臺外。他細心地在密樹叢中搜尋半日,果不見可疑之跡,乃罷休。
小夥計道:“這條小徑一頭通大酒樓、湯池,一頭通花魁娘娘秋月的宅邸再東折還可插到隔壁桃花客店。”
馬榮又問藏春閣方位。小夥計依實告知,在白鶴樓後背,有一節路。馬榮謝過,吹起口哨,徑直向白鶴樓而去。
這時雖已午夜,一路南來,大街依然熱鬧。經恆豐莊賭局門口,更見燈火煌耀,賭客如雲。一直過了溫文元的古董鋪“龜齡堂”,才稍稍冷落。
白鶴樓早已打烊,後背正是花街柳巷,連綿十幾家青樓行院。馬榮依門牌讀去,果見“藏春閣”字樣,夾在“逍遙宮”與“海棠院”之間,門面較窄,不甚惹眼。
馬榮輕輕叩門,沒人答應。簷角一盞小小紅燈早熄滅了。一推門,竟應掩著。——門裡一片漆黑,見是一個軒廳,也沒燈火。後院一排房櫳,似有燭火閃出,月光下分外靜謐。
馬榮輕步躡足。穿過軒廳,徑摸後院。突然他聽得一聲聲輕微的呻吟,從軒廳的右邊角落傳來,時斷時續。及再走近,果見一個女子捆綁在一根圓柱上,衣裙撕破,頭髮披散,滿身紫傷,已哭幹了眼淚,正微氣呻吟。
馬榮趕緊上前,從腰間抽出匕首割斷了繩索。那女子驀地倒地,昏厥過去。馬榮一摸,尚有熱氣,也不驚慌。見地上一根荊條已損皮折枝,粘有血跡。
“只不知這姑娘受誰荼毒,如此手狠。”馬榮自語。
半晌女子掙扎醒來,見是一個軍官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