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咯咯又笑,眼中閃出目空一切的光芒。
“原來如此。閣下乍到初來,恐怕還未聽說起我的名字吧。”
“敢問芳字。”
“金山樂苑花魁娘子叫秋月的便是。——我的宅私便在這小徑的盡頭,每日路過紅閣子。這裡好幾天沒住人了,故抄這近路回去。順便踏上露臺觀賞一番這野花趣味。誰知今夜閣下已包租了。十分冒犯,還乞恕諒。”說話時又做出一副嬌媚之態。
狄公聽說是樂苑的花魁娘子,心中也生敬意。——風流班頭,勝地名花,一顰一笑,舉足輕重。轉念笑道:“秋月小姐恐怕這裡已偷看半日了。”
秋月嗔道。“閣下好大言。我秋月一向不偷看別人,閣下恐也不是子建、潘安一流人物。——這樂苑裡行走,偷偷看我的男子正還不少哩。”
狄公捻鬚微笑:“秋月小姐,天仙般人物,西王母瑤臺下凡的,容光四射,惹動人目,吃男子偷看,也是常理。我只是說適才在露臺飲茶時,感覺有人暗中窺視,心中蹊蹺,故而隨意問問,小姐不必遠想。”
秋月略略猶豫:“如此說來,倒也湊泊。頭裡我沿樹叢中小徑走來時,也覺有人暗中窺視。不過,我一路行走,盯梢的人本來就多。哈哈。”說罷又清脆地大笑起來。
狄公也覺有趣,眼前竟是個自命不凡的女子。
秋月笑聲突然剎止。露臺外的樹叢中傳出一絲絲輕微的、沙啞的笑聲,這笑聲很快又在紅閣子的臥房窗扉下回響。
秋月慌忙問道:“紅閣子裡還有何人?”
“沒人——今夜只我一個租賃。”
秋月邁步上前,企足從視窗向臥房內看了一眼,噓過一口氣來。又舒出削玉團冰一隻纖手,回頭拖了一把花藤小椅靠圓茶几坐下。一面扯開檀香扇,細看了尖尖玉筍般手指,乃慢慢扇動。
花園那頭的大酒樓正笑語飛聲,浪謔一片。樓下好象在搬戲演樂,喝采歡呼一陣接一陣。
狄公正色道:“秋月小姐見諒,我明日一早便要趕路,轉折金華城回捕陽。恕不奉陪了。”說罷抽身欲回進廳裡。
秋月鼻孔裡哼了一聲:“閣下且慢逐客。實不相瞞,今夜有一個痴情郎白鶴樓為我排宴,少間便要去我私邸親迎,故而想在此地消磨一會。這半日還不知閣下姓名,聽你這言語氣度,八成是個做官的。”
“小姐此言差矣。我只是個小小的胥吏,鄰縣浦陽充數,不值花魁娘子垂青。我看,小姐還是趕快回去仙宅梳妝準備赴宴。”
秋月受此冷言,不由麵皮紫脹,惶慚不已。轉而倒豎柳眉搶道:“區區小吏,如此怠慢輕侮於我,好氣人也。須知三日前京師一名舉人爺為了我還自尋輕生哩。”
狄公一驚:“果有這事?你竟藉此自炫,沒見半點感傷。”
“莫非還要我為這痴漢子戴孝去?”秋月輕蔑地哼了一聲。
“秋月小姐切勿輕言戴孝,鬼祭尚未終了,陰曹地府的大門還要敞開三日。孤魂野鬼在四處遊蕩,尋替身哩。”狄公唬道。
突然又聽見“吃吃”的笑聲,十分輕微。似乎露臺外的樹叢間有人在暗自竊笑。
秋月臉上抽搐,兩眼惘然。忽大聲叫道:“這個鬼地方我算是膩煩了。今日正有個主兒,要贖我出去當官太太,萬貫家財夠我一世受用,又正管轄了你這區區小吏。再看你朱牙舞爪,氣勢凌人。”
狄公又笑:“恐官兒都早有太太,萬貫家私也由不得你作主。惱了太太時,給你窄鞋穿,疼了腳趾還不敢說。”
“你怕我不會弄手段?豈止傢俬媵妾,這金華一縣的十幾萬人丁到時候哪個敢不服?”
(媵:讀‘硬’,陪送出嫁的人,又指小妻,義同妾。——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還未聽明白秋月的說話,見她已跨出露臺玉石欄杆,憤憤去了,心中不由一陣納罕。再細看,露臺下原來便是一條細石幽徑,只是花木繁葳,幾近遮沒。秋月去處也有一條翠柳碧梧相夾的小路。
(葳:讀‘威’,葳蕤:草木茂盛,枝葉紛披下垂的樣子。——華生工作室注)
這時狄公又聞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露臺外升起一個獰惡可怕的人影。見他穿一條髒破衲裰,一頭一身的黴瘡,膿瘍潰糜,臭痴膠結。左眼窩凹陷無珠,右眼惡狠狠地盯著狄公,嘴裡還“吱吱”有聲。一隻變了形的殘手,剩有三個指頭,哆嗦地向前伸著,不停顫抖。
(裰:讀‘多’縫實破衣。——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緊皺眉頭,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