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房子到底在哪兒都不知道。
床腳上露出了維奧萊的驚惶的臉。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椅背靠著牆(在牆上的糊桌布上留下了一道橫線)。那女孩子的下巴壓在木床的欄杆上,兩隻小手也攀著床沿。在她的背後還有一隻衣櫃,右邊再過去有第三隻衣櫃,然後是梳妝檯和另外兩張樣子不一樣的椅子,最後才是窗戶。他又單獨一人在這間他度過整個一生的房間裡,凝視著深深地嵌進牆壁裡的方形小窗,窗玻璃上並沒有窗簾。窗戶外面就是曠野,中間並沒有隔著院子或者一小角花園。離房子二十公尺的地方立著一根粗大的木樁——毫無疑問是過去一種裝置的遺蹟;在木樁的圓頂上棲著一隻海鷗。
天色灰暗;颳著風;可以聽見一陣陣的風聲。可是海鷗卻動也不動地犧在木樁上。它可能已經停在那裡很久;馬弟雅思並沒有看見它飛來。
它露出側面,頭向右邊。它是一隻肥大的白色海鳥,頭上沒有黑色的冠蓋,翅膀的顏色相當深,可是灰暗無光——它是通常稱為慶海鷗的那一種。
它是一隻灰白色的大海鳥,白色的頭上沒有黑色的冠蓋。只有翅膀和尾巴是深顏色的。它是附近海岸一帶最普通的一種海鷗。
馬弟雅思沒有看見它飛來。它在那裡一定已經很久,動也不動地犧在木樁上。
它恰好呈現著側面,頭轉向右方。長長的翅膀會擾著,翅膀的尖端在尾巴上面交叉,尾巴也是相當短的。它的橡是平的,很厚,黃色,微彎,可是尖端卻呈勾狀。翅膀下邊和尖端都有較深色的羽毛。
下面只看見一隻右腳(另一隻恰好被右腳遮沒),又瘦又直,佈滿黃色的鱗片。它從腹下一個彎成一百二十度角的關節開始,和上面佈滿羽毛的肉身接連,這肉身只露出這一小部分。另一隻腳可以看見腳趾間的腳饃,和伸開在木樁的圓頂上的尖爪。
這根木樁上面繫著疏格子小門,使花園和曠野相通,中間只隔著釘在木樁上的鐵絲籬笆。
花園很整齊地分成許多平行的花壇,由一條條保養得很好的小徑隔開;園中百花齊放,彩色繽紛,在陽光底下顯得無比燦爛。
四
馬弟雅思睜開眼睛。他是仰臥在床上。他處於剛醒過來的迷糊狀態中,覺得明亮(而又模糊)的窗戶原來在他的左邊,現在開始在房間裡移動,動作不快不慢,雖然不猛烈,卻難以制止,像從容不迫的河流一樣,相繼出現在床尾的椅子上,衣櫃上,第二隻衣櫃上,梳妝檯上,兩張並排的椅子上。最後它停了下來,正好在馬弟雅思的右邊——它昨天所在的地方——仍然是四塊一模一樣的玻璃,中間由一個黑色的十字窗框隔開。
天已大亮。馬弟雅思題得很好,一覺睡到大天亮,動也沒有動過。他覺得休息夠了,心境平靜了。他轉過頭來望視窗。
外邊下著雨。他突然想起在夢中是有陽光的晴天,這個想法只在一秒鐘間掠過他的心頭,馬上就消失了。
外邊下著雨。四塊玻璃被十分細微而明亮的雨點濺滴著,雨點化成長約一二公分的斜線——平行的斜線——按照窗戶的一個對角線的方向散佈在整個窗戶上。可以聽得見雨點敲打玻璃的幾乎難以覺察的聲音。
雨水的斜線愈來愈緊密。不久,雨點溶合在一起,打亂了整個有條不紊的畫面。馬弟雅思轉過頭來向這邊張望的時候,大雨已經開始了。現在到處都是大滴的雨點,沿著玻璃從上而下地流著。
一條條的雨線在整個畫面上流著,方向是固定的,是些略略彎曲、大體上垂直的線條,其間距離很有規律——約一公分半左右。
然後這些垂直的線條逐漸消失,變成既沒有方向、也不流動的點子——大滴的凝固的水點,大體上相當均勻地分佈在整個窗戶上。細心地加以觀察,就能發現所有這些水點都有不同的形狀——雖然形狀並不固定——其中只有一種特點是固定的:它們的底部都是隆起的、圓形的,陰暗無色,中間有一個明亮的光點。
這時候,馬弟雅思發現那懸掛在天花板上(在房間的正中,就是在窗戶和床之間)的電燈發出黃色的光線,燈罩是用毛玻璃做的邊沿,呈波浪形狀。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按了按裝在門框上的、鍍鉻的電燈開關。電燈熄滅了。這樣看來,要關電燈,應該把那顆光滑的金屬小球向下攀——這是多麼合乎邏輯的方法,馬弟雅思在昨天晚上應該想到這一點。他瞧了瞧地板,然後又瞧了瞧放在獨腳小圓桌上的汽油燈。
他的赤裸的腳踏在鋪磚的地面上,覺得冰涼。他正要回到床上,忽然又轉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