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方圓已經很久沒來我家了,大概是怕見到嫂子,快過年的時候,她才來了一次。這次她的表現很特別,來了就坐在客廳裡一聲不吭,我還以為她是害怕嫂子,但細看她的眼睛是紅的,顯然剛哭過。
我說,方圓,怎麼了?
方圓眼睛一閉,眼淚又從裡面溢位來。低聲說,培林整天打賭,把錢都輸光了。
我說,輸了多少?
方圓說,十萬。
這是個讓我也心疼而且吃驚的數字,難怪方圓要哭了。方圓說,哥,我想離婚。
我說,不能過了嗎?
方圓說,輸錢我還不氣,我生氣的是他騙我。
我說,他怎麼騙你?
方圓說,他們約好去打賭,卻騙我到上海承包建築工程,他當包頭,投資十萬。我想他在這兒沒事幹,閒得像狗一樣,出去幹活也好,就把錢全部給他了。他輸光了錢回來,還說工程已經承包下來了。
我說,他是不像話,可是你離了婚,再找一個就保證不賭?
方圓說,不找了,又不是沒男人就不能活,他還靠我賺錢呢。
我說,等你氣過了再說吧。
後來,李培林也找來了。輸了錢的李培林一點底氣也沒有,萎萎瑣瑣的一點也不像個敢拿十萬元錢豪賭的賭棍。他眼巴巴望著方圓,求她饒恕,看上去怪可憐的。方圓說,你來幹什麼?你給我走開。李培林看我一眼,然後向著方圓說,今天,我當著你哥的面,向你發誓,以後我若再賭,我就剁掉自己的手指。方圓說,你剁掉手指,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剁啊。李培林說,我是說以後,以後再賭,我就剁掉手指。如果這時李培林去廚房拿一把菜刀,裝著要剁的樣子,沒準方圓就饒他了,但李培林只開空頭支票,方圓還是生氣。
這次輸錢,導致了李培林在家裡的經濟地位明顯下降。方圓每日只發給他二十元零花錢,二十元,除了買菸,也就沒別的事可幹,賭博是沒人找他了。李培林只有拼命睡覺,像一頭進入催肥期的豬,肚子大了,眼睛眯了,臉上的肥肉往橫里長。睡不完的時間,就在髮廊街上踱來踱去,這家門前站五分鐘,那家裡面坐十分鐘,跟同樣無聊的工人們調情罵俏。這樣的生活,如果沒有無賴前來搗亂,那也太沒有意思了,所以,不管哪家髮廊遇上點什麼事,李培林往往及時出現在那裡,人家看見這麼個渾身是肉的保鏢,大多氣就短了,趕緊乖乖付了錢走人。李培林覺著勝利了,嘴裡輕鬆罵著他媽的,想來老子這兒佔便宜,沒門。再加上店主誇他兩句,說他如何如何高大、威猛,他便以為自己是俠客,臉部現出很得意的神色。
但地痞無賴也不都是吃素的,李培林不久就栽在了他們手裡。那天是曉秋的店裡一個客人賴著不付錢,李培林過去揪著他的衣領,還狠狠括了他一個耳光,括得他嘴裡流血。一個小時後,李培林正在街上閒逛,忽然三五個人竄過來,將他掀翻在地,其中一個掄著一根鐵棒,朝他的腰部猛地一擊,不等店裡的人反應過來,那群人就逃了。李培林躺在地上,店裡的人紛紛出來,說,他們逃走了,你起來。當時李培林也不知道他這輩子已經算是完了,還耿耿於這樣被人打倒在地,很沒面子,朝那群已逃走的人,豪氣十足罵道,有種的,不要逃。
一天後,醫生拿著拍出來的片宣佈說,李培林的腰部脊椎被打斷,腰部以下完全沒用了,從此恐怕只能坐在輪椅上生活。這是一個比死亡還可怕的訊息,李培林聽了,突然一聲慘 叫,那聲慘叫至今留在我的記憶裡,讓我無法對他後來的行為作任何評價。
方圓卻顯得意外的冷靜,只是俯在李培林面前,不斷說,培林,你別怕,你別怕,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我的妹妹這些年真的沒有白活,她竟能如此的冷靜,面對這樣的打擊,換了我,肯定是難以承受的。
後來也向派出所報了案,但派出所往往不把開發廊的人當人,這樣的案件一般總是不了了之,再說地痞無賴不比良民,要逮住他們也是不容易的。這樣,李培林就白白被廢了。他的醫療費是個鉅額數字,方圓沒有那麼多錢,這事畢竟是曉秋的工人引發的,曉秋自覺承擔了一部分,開發廊難免不再發生這種事,大家應當風雨同舟,髮廊街上的髮廊,不管願意不願意,大多捐了一點款,李培林的親戚和我家的親戚,凡手頭有錢的,也都拿了出來。李培林在醫院裡住了二個月,終於可以坐著輪椅出來,方圓扶著輪椅,走在邊上,此後的生活,她好像早有準備了。
現在,方圓面對的是一個高位癱瘓的丈夫,李培林上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