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一瞬間,我竟然想:大哥為什麼不死,他為什麼不去死?!”
李成然突然抬起手,重重給了自己一耳光,半邊臉頰頓時紅了,清晰地浮上指印。他的目光又混亂起來,其中糾結著痛苦悔恨傷心憤怒,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匹在絕望中自戕的野獸——
“我竟然想讓他去死、我竟然想讓他去死!大哥長我二十歲,那麼多兄弟姊妹,他最疼的就是我,從小到大,他連罵都沒有罵過我,大家都想要的東西最後他一定會給我,可偏偏就是我!偏偏就是這個他最疼的弟弟!居然希望他死!我是個畜生畜生哪”
他揪著自己的頭髮,喘息著,好半天才又開口說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詛咒,沒過多久,大哥就得了風寒,本來只是小病,沒想到卻拖了好長一段時間,從那以後,他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不到三年就過世了。最後那些日子,大哥一直纏綿病榻,所以他的死大家也都不覺得突然。可我總覺得,是我害死了他,也許大哥本來不必死的,他本來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就因為我想過要他去死,所以他才死了”
“大哥頭七的晚上,我堅持要在靈堂守夜。半夜的時候,桑青來了。空蕩蕩的靈堂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這一次,我再也不敢看她她給大哥上了香,突然轉身問我:‘你為什麼不看我?’可是我不敢看她,我低著頭,我小心翼翼,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大哥的靈位就在上面,我的每一句話,每一次呼吸,都是罪證!桑青卻一遍又一遍地問我:‘你為什麼不看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腳步聲才慢慢遠去了。靈堂裡,燭火陰森的搖曳著,屋外一絲月光都沒有,滿天陰雲密佈,招魂幡在風裡‘唰、唰、唰’的響,白色的影子一動,一動我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卻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就站在哪裡——她在看著我冷笑!什麼也不說,就只是冷冷地笑”
李成然的聲音不知不覺間低了下來,彷彿是在低吟著一般,把聽的人也都拉到了那個黑漆漆的夜晚。
那個夜裡無星無月,雲壓得很低,屋外竹影森森,招魂幡白色的影子晃動著發出異響,靈堂裡黯淡的燭光也跟著來歷不明的風聲飄忽不定,靈位上空,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冷冷注視著下方,而門口,也有一雙眼睛,一雙女人的眼睛,一前一後,都冷冷地盯著一個人——他汗溼重衣。
“一時間,我像是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又像是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真奇怪啊,那一瞬間我就只想著,她的嘴唇一定是擦了胭脂了,要不怎麼會那麼紅、那麼美?那殷紅的唇色徘徊在我眼前,我手心冒著冷汗,但心裡卻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我像是被鬼附了體,又冷又熱,看見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戰慄!我說:‘你知道麼,是我害死了大哥。都是我的錯!’她就像沒聽見,轉身走了。於是我又想,也許那句話其實我根本就沒有說出口”
“三個月後的有一天晚上。桑青來找我。我開啟門,看見她站門外,我一點也不吃驚,大約,在我心裡我早知道她總有一天是會來的。我沒有想到的是她會說出那番話來!她站在門口,第一句話就是:‘是我害死他的,不是你。’”李成然緊緊閉上眼睛,顫聲道:“她說,三年來她每天都在大哥喝的湯裡下毒,是她毒死了大哥!我問她為什麼,她直直地看著我,怎麼問都不說話,末了突然問我:‘你要我麼?’”
韋長歌低問:“你還是要她?”
李成然一陣默然,強笑了笑:“是她毒死了我大哥,可在我看來,何嘗不是我毒死了大哥?我害死的不止是大哥,我也害死了她,害死了我自己。從我第一眼看見她,我們三個人就註定一個也活不了啦她問我:‘你還要不要我?’我看著她的嘴唇張合,然後,狠狠地把她抱住了,我抱得太緊,她喊痛,我說不要緊,我就是要把你揉到骨頭裡去!——我知道,只有我才能解她的寂寞,也只有她能分擔我的罪孽,從今以後,在這世上,我和她就只有彼此了。”
他綿綿地吐出胸中一口長氣,彷彿要把心底那無窮無盡的害怕恐懼都在這一口悵然中吐盡。
“那天以後,我和她就在一起了。但李家祖上三代為官,詩禮傳家,是凌州城裡數一數二的豪門。桑青是長房長媳,我是嫡親子弟,我和她好,就是有悖倫常,像這樣的人家又怎麼容得下我們?要是被人發現了,就只剩死路一條,家裡的長輩們是決不會放過我們的。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從我抱住她的那一刻起,我和她就已經誰也離不開誰了!桑青對我說:‘哪怕是死,咱們也要痛痛快快地去死。你若對我好,便不枉我這般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