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襪、一手提著裙子,兩腿溼淋淋亮晶晶地從房後繞出來的時候端詳得更仔細。黑爾的姑娘———鐵的眼睛,鐵的脊樑。在肯塔基他從來沒見過她的頭髮。她的臉儘管比上次見時多經了十八年風雨,現在卻更柔和了。是因為頭髮。一張平靜得毋須撫慰的臉;那張平靜的臉上與她面板同色的虹膜,讓他不時想起一副仁慈的挖空了眼睛的面具。黑爾的女人。年年懷孕,包括她坐在爐火旁告訴他她要逃走的那一年。她的三個孩子已經被她塞進別人的大車,隨著一車隊的黑人過了河。他們將留在辛辛那提附近黑爾的母親那裡。在那間小木屋裡,儘管靠火這樣近,你甚至能聞到她裙子裡的熱氣,她的眼裡還是沒有映出一絲光芒。它們就像兩口深井,讓他不敢凝視。即使毀掉了,它們仍需要蓋上,遮住,標上記號,警告人們提防那空虛所包含的一切。所以她開口的時候他就把目光投向火,因為她的丈夫不在那裡聽她訴說。迦納先生死了,他的太太脖子上又長了一個甘薯那麼大的包,不能講話。她挺著大肚子,儘量靠近火堆,傾訴給他,保羅•;D,最後一個“甜蜜之家”的男人。
農莊上的奴隸一共有六個,塞絲是他們中唯一的女性。迦納太太哭得像個孩子似的賣掉了保羅•;D的哥哥,以償還剛一守寡就欠下的債務。然後“學校老師”①來到,收拾這副爛攤子。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就是再毀掉三個“甜蜜之家”的男人,摳掉塞絲眼中的閃亮的鐵,只留下兩口不反射火光的深井。
現在鐵又回來了,可是有了那張因頭髮而柔和的臉,他就能夠信任她,邁進她的門,跌入一片顫動的紅光。
她說得對。是悲傷。走過紅光的時候,一道悲傷的浪頭如此徹底地浸透了他,讓他想失聲痛哭。桌子周圍平常的光亮顯得那麼遙遠;然而,他走過去了———沒有流淚,很幸運。
“你說她死得很輕柔。輕柔得像奶油似的。”他提醒她。
“那不是貝比•;薩格斯。”她說。
“那是誰呢?”
“我的女兒。跟兩個男孩一起先送走的那個。”
“她沒活下來?”
“沒有。我現在就剩下逃跑時懷的那個了。兒子也都走了。他們倆正好是在貝比•;薩格斯去世之前出走的。”
保羅•;D看著那個用悲傷浸透他的地方。紅光消散了,可是一種啜泣的聲音還滯留在空氣裡。
也許這樣最好,他想。一個黑人長了兩條腿就該用。坐下來的時間太長了,就會有人想方設法拴住它們。不過如果她的兒子們走了
“沒有男人?就你自己在這兒?”
“我和丹芙。”她說。
“你這樣挺好麼?”
“我這樣挺好。”
她覺察到他的疑惑,繼續道:“我在城裡一家餐館做飯。還偷著給人做點針線活兒。”
這時保羅•;D想起了那條睡裙,不禁啞然失笑。塞絲來“甜蜜之家”時只有十三歲,已經有鐵的眼睛了。她是送給迦納太太的一件及時的禮物,因為迦納先生的崇高原則①使太太失去了貝比•;薩格斯。那五個“甜蜜之家”的男人看著這個新來的姑娘,決定不去碰她。他們血氣方剛,苦於沒有女人,只好去找小母牛出火。然而,儘管事實上每個人為了奪到她完全可以把其他幾個打倒,他們還是不去碰那個眼睛像鐵的姑娘,所以她能夠自己挑選。她挑了整整一年———漫長、難熬的一年,他們在草荐上翻來覆去,被有關她的夢苦苦糾纏。渴望的一年,強姦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的饋贈。他們使剋制成為可能,僅僅因為他們是“甜蜜之家”的男人———當其他農莊主對這個說法警覺地搖頭時,迦納先生吹噓的那幾個人。
“你們都有奴隸,”他對他們說,“年紀輕的,上了歲數的,起刺兒的,磨洋工的。如今在‘甜蜜之家’,我的黑鬼個個都是男子漢。那麼買的,也是那麼培養的。個個都是男子漢。”
“抱歉,迦納,不敢苟同。根本沒有黑鬼男子漢。”
“要是你自己膽小,他們就不是了。”迦納咧開嘴笑了,“可如果你自己是個男子漢,你就希望你的黑鬼也是男子漢。”
“我可不樂意我的老婆周圍盡是些黑鬼男子漢。”
這正是迦納酷愛和期待的反應。“我也不樂意,”他說道,“我也不樂意。”無論什麼人,鄰居、陌生人、小販或是內兄弟,都得等一會兒才能領會這個意思。然後是一場激烈的爭論,有時還要打上一架,但每次迦納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