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宿舍的門,一股潮溼的氣味撲鼻而來,江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廳裡,走過去開窗。廣東的天氣潮溼,一樓是不適宜人居住的。可是單位的住房緊張,單身漢只能安排在一樓。宿舍大院原來是水塘,地勢較低,儘管已經入冬了,牆壁上還是經常出水,有的房間一年有三季長青苔。有些家境好的單身漢,怕得風溼病,買了抽溼機,還在床上放電熱毯。江一沒錢買這些東西,他仗著自己年青,硬頂著。可現在身體每況愈下,他也有些受不了。
馬珏在宿舍裡走了一圈,這是她第二次來宿舍。上次來時,正是初秋,天高氣爽。宿舍裡很乾燥。馬珏說:這地方能住人嗎?江一說:不能住,是人都走了,留下的不是人。江一走進廚房裡洗了個手,走出來後老實不客氣地對馬珏說:你也走吧,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馬珏說:我有個親戚出國了,房子空著,不如你搬過去住吧?江一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習慣了,你不用替我擔心。我有些累,你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我去看你。
把馬珏趕走後,江一倒頭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給敲門聲驚醒了。江一爬起來,開啟門。門口空蕩蕩的,江一正在詫異,發現靠牆有個塑膠袋,塞得鼓鼓囊囊的。江一把袋子拿進房裡,開啟一看,奶粉、蜂王漿、麥片。江一趕緊把手錶找出來,看了時間,原來自己睡了兩個半小時。這兩個半小時裡,馬珏逛了商場,替他買了一大堆營養品。
四
江一在宿舍裡睡了幾天。餓了就去門口的大排檔吃點粥和粉,有時不想動了,就吃馬珏拿來的營養品。湖南菜館是不敢去了,一是不想欠女老闆的人情,二是腎臟受不得刺激。看到江一老在宿舍裡貓著,鍾老太有些不放心,有一天專門來拜訪他,問他幹嗎不上班。江一懶得跟她糾纏,就說領導讓他在家裡寫材料。寫材料是個大事,鍾老太從此不敢騷擾他了,還經常過來守衛他的安寧,壓制那些大聲喧譁的牌友。那幾天江一睡得特安寧,他覺得單位裡就得有這麼個人物,既堅持原則,又知道變通,多好。
班是不想上了,反正休開了,乾脆休個夠。再說答應去醫院看田田,還沒兌現呢。江一買了點水果,又拿了包馬珏送的營養品,用一隻塑膠袋裝著,上了公共汽車。進了醫院,遇上兩個認識的護士,其中一個叫張蘭的問江一是不是來看她的。江一說:看你幹嗎?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張蘭說:鬼才做你女朋友呢。這本是一句玩笑話,江一聽了心裡一沉,是啊,他只配找鬼做女朋友了。像他這種情況,不是找誰害誰嗎?看來得跟師傅徹底斷了,拖泥帶水只會誤了她。他媽的,本來跟她沒事,都是賈四等那龜兒子搞的名堂,人家一個大姑娘,硬給他叫成嫂子了。
走到住院大樓門口,碰上了王玲,這丫頭穿了件花連衣裙,提了個手袋,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江一說:下班了?王玲說:是呀,準備去逛街。你來幹什麼?江一說:看看田田。王玲本來笑眯眯的,一聽到田田就把笑容收了起來,她說:你來遲了。江一說:什麼意思?他們出院了?王玲說:也可以說是出院了吧,反正那個小女孩,你再也見不著了。江一說:見不著?田田死了?王玲點了點頭,她說:江大哥你還想著來看她,你真是個好人。江一說:什麼好人壞人?你告訴我田田是怎麼死的。王玲說:我又不是醫生,我哪裡知道?我就知道她死了。江一想想也對,一個護工,整天忙著侍候別人,哪裡顧得上管病人的死活。江一說:幾時的事你總該知道吧?王玲說:前天的事,昨天她家裡來人辦出院手續,她媽哭得可傷心了,看得我都溼了眼。江一嘆了口氣,他想起那個美豔的少婦,心裡竟有一點疼痛的感覺。與其說他掛念田田,還不如說他掛念陶豔。田田只是一個孩子,只會叫他大哥,讓他講故事。那個女人卻在關心他,關愛他,儘管在她來說,那只是一個好人的善良本性。
王玲看江一站在那兒發呆,就說:江大哥,要不要我陪你上去看看?江一說:不上了,人都不在了,上去幹什麼?他轉身往門口走。王玲跟了上來。王玲說:江大哥,你還記得11號床嗎?江一說:11號?怎麼啦?也死了?王玲說:沒死,他倒活過來了,換了腎,他老婆也回來了,那個狐狸精哪,讓人家睡大了肚子,卻說是11號床的啊,笑死人了。江一覺得這個女人多嘴多舌,討厭得很,要不是受過她的恩惠,真不想睬她。
走到醫院門口,江一說:王玲你先走吧,我回去找一下馬醫生。王玲說:馬醫生今天沒上班。江一說:那我找一下張蘭護士。
江一在大樓裡兜了一圈,還真跟張蘭撞上了。江一說: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