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么爺朝後面的張子恆使了個眼色,然後一起從山門外現身出來。
在寺廟正殿寬大的階沿上,居然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戴一頂黃棉帽,穿一件千丁萬補的舊棉襖,卻收拾得很乾淨利索。
老頭正生著一堆旺火一個人烤火。
張子恆說:“么爺,我就說你是自己嚇自己吧?”
張么爺卻小聲說:“這狗日的咋會一個人一大早的在這荒郊野嶺的破廟裡烤火?莫不是那條大蟒蛇變的?”
張么爺話一出口,一個愣小子就像兔子似的噔噔噔地射出山門外去了,站在外邊,用一雙驚恐的牛眼遠遠地看著張么爺他們。
張么爺笑道:“狗日的咋這麼膽小?呵呵走,問問去。”
另外幾個沒跑的愣小子這個時候的頭皮也是一陣陣地發麻,臉色也不大對勁了。
張子恆說:“么爺,你就口裡積點德吧。昨天的事大家都還心有餘悸呢!”
張么爺沒有理會張子恆,而是徑自朝著那個烤火的老頭走過去,並打了一聲招呼:“老哥哪個村的?咋一個人在這個破廟裡烤火!”
老頭瞟了一眼朝他走過來的張么爺和張子恆他們,坐在一個大鵝卵石上,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很冷淡地對張么爺說:“幸福村的,出來撿狗屎掙工分。”說完又只顧烤他的火。
這時,張子恆的鼻子就像狗鼻子似的在空氣裡嗅來嗅去。
老頭卻說:“別聞了,我在火堆裡烤的紅薯。”說著就用一根樹枝從火堆裡刨出一個拳頭大的烤紅薯來。
張子恆說:“我說哪兒來的烤紅薯味兒嘛。”
張么爺說:“幸福村的?幸福村離這兒少說也有四五十里地呢。你咋跑這麼遠來撿狗屎?再說這荒山野嶺的哪兒來的狗屎?”
老頭還是冷冷地說:“不怕你笑話,我是四類分子,被鬥怕了,昨天就偷跑出來了。”
張么爺說:“原來是這樣。”說著就蹲在火堆旁,看著老頭。
老頭顯然也是見過大世面的,沒有一點農村老頭膽小怕事的樣子,對張么爺懷疑的目光一點也不忌諱。他拿起烤紅薯在手裡掂著吹著。剛烤出來的紅薯非常燙手。
幾個愣頭青小子開始咽口水。
老頭說:“火堆裡還有,想吃就自己刨吧。”
張子恆也不客氣,撿了根樹枝就刨了一個出來,其他幾個小子也如法炮製。
張么爺沒有動,說:“你一個人烤這麼多紅薯,吃得完麼?現在糧食那麼緊,你不嫌浪費?”
老頭說:“烤熟了一會兒路上吃。”
張子恆卻說:“你該不會是從我們村的紅薯窖裡偷的吧?”
老頭看了張子恆一眼,說:“確實是偷的,但不是在你們村子裡偷的。”
老頭的話把張子恆惹得有點毛了,說:“嘿,你這個老頭說話還有點牛皮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弄我們生產隊關起來,然後把你送公社裡去?”
老頭卻冷笑道:“你別嚇我,我現在都混成這樣了,還怕誰?”
老頭的話明顯有挑釁的成分。
張子恆就要跳起來。
張么爺卻朝張子恆呵斥道:“子恆,吃了大爺的紅薯,你不謝不說,還來勁了?”
張子恆就狠盯了老頭一眼,不吱聲了。
老頭這時站起身,拿過身邊裝狗屎的篾兜和竹片做的狗屎夾就要走。
張么爺說:“你這就走?”
老頭說:“再不走就該被抓起來了。”
這老頭還真是個倔脾氣。
張子恆又要發作,張么爺又用眼神制住他。張子恆氣呼呼地看著老頭走出了寺廟的大門。
張么爺這時才朝張子恆說:“你在一個老頭跟前充什麼好漢?”
張子恆說:“么爺,你沒發現這個老頭可疑得很嗎?說不定就是臺灣派遣過來的特務呢。”
張么爺說:“哪點可疑了?人家就是一個四類分子,被整怕了!鬥怕了!”
張子恆說:“屁四類分子!是穿得破破爛爛的,但是你沒看見這老頭收拾得很乾淨。最可疑的是他裝狗屎的篾兜裡一坨狗屎都沒有!”
張么爺這時才恍然醒悟似的說:“還真是哈!這老頭還真是可疑。趕緊,去把這老頭攆回來問問!”
張子恆一聽張么爺這麼說,提起鏟子就朝寺廟外攆了出去。
幾個愣小子沒有跟著張子恆朝外面攆,倒是把手中剛要啃的紅薯一起丟到了火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