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他的筆,挽起袖子,手腕微動,筆下便起龍蛇。
和一般的閨秀不同,她不寫簪花小楷,一手飛白意態縱橫清逸,飛揚中又有自在與風骨,卻並無稜角鋒芒,絲毫看不出來是個稚齡女子的字,素來為人所稱道。
寫什麼呢?
她突然想起昨夜那場雨,便寫了首前人的詞:
“別來音信千里,
恨此情難寄,
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無寐;
樓高目斷,天遙雲黯,只堪憔悴,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寫完覺得滿意,雖然羅暮雪的上宣紙不如自己的澄心堂紙寫來流暢,自己的字卻寫得頗有詞中幾分韻味。
這首詞雖然不是她素來最愛的,卻也一向頗為欣賞,倒不是她有什麼愁腸相通,也不是要寄什麼情,而是大晏詞向來“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格調,和這首詞精妙的煉字功力。
羅暮雪看著這詞,卻打翻了五味瓶:什麼“音信千里”,什麼“恨此情難寄”,什麼“幾回無寐”,什麼“只堪憔悴”,分明是深深思念遠處之人,這個遠處之人還能有誰?
想不到她心中竟已對方微杜情根深種了!
羅暮雪沉著臉,字字冰寒道:“此詞何意?好在何處?”
陸蕪菱正在自賞,卻沒發覺他難抑的怒氣,反倒有幾分興致地同他解說:“人道大晏隨性,其實他煉字之妙,古來能同之媲美者寥寥可數,你看這‘樓高目斷,天遙雲黯’八個字,是不是無法增刪?任何一個字被替代掉都無法表現出來,絕妙無比啊,即便是‘碧紗秋月,梧桐夜雨’這八字,也是當時場景歷歷在目吧?還有這‘心長焰短,向人垂淚’,難道不讓你想到人生在世,許多事情實是莫可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麼?”
羅暮雪聽她賞讚的,似乎都不是自己在意的,好像並沒有太思念誰的意思,倒有些納罕。又想她莫非是故意避開的?但是聽她說的似乎又頗為有理,情態也不似作偽,便慢慢熄了怒氣,只哼了一聲道:“什麼心有餘而力不足?皆是懦夫推餒之辭!大丈夫當世,當一往無前,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既已有心,何患力不足?力不足亦可拼命!”
陸蕪菱聽了這番話,倒是抬起眼睛認認真真看了他一回,最後莞爾一笑:“將軍果然是少年銳氣。”
她聲音清脆溫柔,尾調又帶了些低迴,羅暮雪不知不覺就被她的目光和聲音迷醉,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臉頰,手伸了一半,醒悟過來,怕自己顯得太急色,改摸為捏,在她臉上狠狠捏了一把,低聲咬牙道:“沒及笄的小丫頭,裝什麼老氣橫秋的。”
陸蕪菱臉微紅,微微側頭避開他的手,道:“大人也寫幅字看看罷。”
羅暮雪看她面頰微紅,側頭避讓的模樣,心裡就彷彿有成千上萬的小貓爪在細細抓撓一般,好容易才忍住沒過去摸摸她。
陸蕪菱幫他攤開紙,磨好墨,羅暮雪只覺得她這些動作都端雅無比,賞心悅目,看看面前的白紙,提起筆,蘸好墨,凝神片刻,便落筆了:
“碧階雨漏沁秋苔,繚綾生輝玉生香,殘紅孤雁豈足惜,趁此青雲醉一場,夢中早有千軍過,飛蹄夜踏寒劍光,夢裡仙山彈指到,蓬萊逍遙廣袖藏”
羅暮雪的字練的柳體,時日尚淺,自然說不得好,但是卻有一種鋒銳清俊並存的感覺。
陸蕪菱看看他寫的,有點羞澀了,臉微紅說:“你怎麼從哪裡得來的?”
這是一首長詩裡的一部分,這首長詩是陸蕪菱前年寫的,是應付陸緯的作業,因為陸緯不喜歡閨閣女兒氣太重的詩文,陸蕪菱往往投其所好,是以也不算她的得意之作。
不算得意之作,平仄不工,以為沒人知道的作品,驟然被人寫出來,作者還是有點羞赧的。
羅暮雪卻是一直收集她的詩文的,幾乎每首都知道,獨喜歡這首,雖然淺近,卻有些豪氣,甚對他胃口。
他抬頭朝她微微一笑,俊美鋒銳的臉瞬間有些溫柔,甚至有一種美麗,漆黑的星眸凝視著她,說:“寫得很好,我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點少,嘿嘿。關於背景,這是架空的,沒有哪朝哪代,但是古代的背景詩文就隨便拿來用了,不考據就行,關鍵便於我偷懶,哈哈。
第二夜
可惜,雖然陸蕪菱覺得自己作為書房丫鬟是相當稱職相當綽綽有餘,如果羅暮雪能滿足於此,也挺和諧的,然而羅暮雪似乎並無此覺悟。
晚上的時候,他又讓人叫她去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