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爿小酒店還透亮著燈光。排門已上了大半,只留兩扇出入的,掌櫃正伏在賬臺上撥弄算盤珠,似乎等著最後的生意。
馬榮大喜,趕忙擠進店門來,往油膩滑溜的櫃檯邊一靠,從腰兜裡抓出一把散錢在櫃檯上一撒。
掌櫃的瘦得乾癟,象具臘屍,忙堆起一臉熱笑迎上:“客官想是要堂吃酒,待我去灶間取幾味菜來。”一面伸出指尖要將那堆散錢剔入抽屜。
馬榮伸一掌遮了銅錢,笑道:“恁的猴急,還有話說。——酒舀多少無論,在下還要打問個信兒,答得來時,還有賞銀。”
瘦掌櫃仰面端詳馬榮:“客官問來,小的但凡曉得的,都說得。——只不知客官問什麼信兒。”
馬榮湊過臉去小聲問:“掌櫃的可認識沈三那賊。”
“沈三?——認得,認得,客官問這沈三作甚?”
“這賊囚根子昨夜被人宰了,還欠著我一筆債哩。他可是時常來你這裡吃酒賒賬。”
掌櫃點頭道:“閒常裡他總是坐在那角落裡吃酒,一盞半盞的,不多吃,也不賒賬。前幾日,他竟連吃三盅,酒後吐言道,趙公元帥眷顧,滯色已開,眼看便要發財了,得意非凡。聽去像是拿了什麼人短,訛錢財。”
“掌櫃的可聽得他訛的是誰?”
掌櫃搖頭道:“沈三這廝浮滑刁姦,恐是吹噓,未必坐實。”
“莫不是他探得了什麼密信兒,發窖掘寶,這般得意。這潑皮閒常住哪裡?”
“沒個準兒,東藏西窩,狡免三窟,東門外紫光寺最常去來,來,恁的一味問話,不吃酒。”說著遞過酒盅,敬到馬榮唇邊。
馬榮一仰脖咕冬吞了,抹了抹嘴又問:“這城裡的丐戶團頭是哪一個?”
瘦掌櫃皺眉道:“團頭?聽說是半身風癱,早已自顧不暇,沒人孝敬了。那幫窮丐,拈出份量,便三五星散了。如今門前冷落,潦倒不堪,龜縮在一處破屋裡等死哩。”
馬榮急問:“那團頭名叫什麼,住在哪間破屋裡?”
“聽眾丐戶管他稱‘和尚’,倒真是沒娶過親。住在哪裡,卻不甚清楚,客官可自個兒打聽去。”
馬榮聽得明白,笑將那一把散錢擄入抽屜,吸乾最後一口濁酒,扔了酒盅,道聲聒噪,揚長而去。
他剛轉出街角,迎面卻見李珂倉卒行來,神色驚慌,東張西窺。便上前堵住,拱手道:“李先生見禮了。李先生暮黑這般匆匆趕路,卻是作甚去?”
李珂見是馬榮,遂答道:“原來是馬長官。噢,是了,我的幫傭楊茂德至今未見露面,恐有意外。我擔慮十分,正各處尋找哩。不知他胡亂遊蕩到哪裡去了。馬長官此刻又是哪裡去來。”
“我去城外紫光寺。李先生倘若今夜還尋不著楊茂德,即投縣衙去報個失信,衙裡自會設法與你尋找。”
李珂連連點頭,遂作揖與馬榮告辭。
馬榮信步向東門行去,到東門時已天光沉黑,星斗燦爛了。他向守門士卒拿了一盞風燈便直趨紫光寺。
紫光寺山道如羊腸,峻巖如犬齒,一路蹭蹬上來,只聽得松濤浩蕩,狐唳幽悽。馬榮不由五內緊縮,加快了腳步。待爬到紫光寺山門外時已氣喘咻咻,筋骨酥軟。
馬榮站定腳跟,回身俯瞰,山腰以下已被雲霧遮隔,混茫一派。峭崖前後,山鳥歸巢,千翼頡頏,鳴聲如雷。馬榮觀賞片刻,抬頭已見紫光寺山門的古匾了。山門洞開,闃無人跡。
馬榮舉步剛要跨進門檻,“嗖”的一聲,兩邊古柏後各竄出一個黑影,兩條明晃晃的銀槍頭正對著馬榮心窩。
馬榮大驚,待要廝殺,卻聽得一個熟悉的口音:“呵,原來是馬榮叔。”
兩條黑影墓地跪了下來。馬榮這才認出原來是兩名守候的衙役。其中一名喚方景行,正是方校尉的兒子;聰明機警,勤勉職守,馬榮平日十分賞愛。
“馬榮叔受驚了。我們奉命在廟門口監伺,尚不曾見到有閒人上山來過。”方景行跪稟道。
馬榮趕緊道:“你們兩個起來。我此刻要進寺院裡去勘察,你兩個山門外守候,莫死認一處,寺牆四面轉轉,見有可疑之人,不容分說,即行拿獲。我裡面遇有情況,打唿哨與你們,你們立即進寺裡來接應,不得有誤。”
馬榮進了寺院,心裡先有幾分毛怵。慘淡的月光下,殿宇臺閣,靜謐闃寂;花木碑碣,陰森淒寒。——在這個氛圍中他要設身處地思考一番,兇手扛著屍身,提著斷頭,該如何處置。
他推開大雄殿的木門,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