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行去接替她行將結婚的姊姊。當時要她丟掉學業,並沒有什麼經濟方面的考慮。當時要她放棄自己的志願和夢想、也沒有什麼花言巧語和爭論。
“她是班上最伶俐的孩子,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學生之一,”那位七年級老師說,“讓她輟學簡直是犯罪。”
“非凡的音樂天賦,”海蒂的鋼琴教師(一位修女)說:“如果給以機會,她是大有出息的。”
可惜這個機會沒有給予。當時的場面銘刻在海蒂的記憶之中:一天晚上,溫斯頓穿著他那吸菸服,坐在他特製的座椅中抽他那特製的雪茄煙。“你明天別去學校了。”他生硬地通知海蒂。他那漆黑的眼珠斜視著她。“你要去店裡工作。”
沒有人跟她父親頂嘴。海蒂也沒有。她只是大笑起來。這刺耳的笑聲在整幢房子裡轟響,甚至在她回到自己屋裡並關上房門以後,這笑聲仍在迴盪。全家入睡以後,她下樓來到起居室,在前廳的壁櫥裡找到那件紫色的吸菸服,剪下了兩隻袖子。第二天問起此事時,她裝成清白無辜的樣子,離開家,走了四個街區,來到樂器行。溫斯頓又買了一件吸菸服,與舊的一模一樣。
海蒂在店裡的職責之一,是展示鋼琴。她即興演奏樂譜上沒有的曲子,增加了她父親貨物的銷路。少數顧客買了琴後發現了毛病來交涉時,海蒂會板著面孔對忖道:“我不是彈那鋼琴給你聽過麼?”店裡沒有顧客時,她就一個勁兒彈琴,每星期四下班後,她就去女修道院上音樂課。
海蒂的夢想破滅了。海蒂自己也病了。她得了舞蹈病,一種使她扭曲抽搐的肉體的病痛。但也有精神因素。這種精神神經病鬧得愈來愈兇,使一家人在上樓時先得脫了鞋子,以免驚擾海蒂。全家的盤子也得放在法蘭絨上面,因為海蒂受不了那盤子碰擊的咯吱聲。這些讓步雖然同家人的缺乏教養不甚協調,但在她病重時始終如此。
為夢想破滅而進行的反擊,並不是公然反抗,不也是徹底對立,而是透過開玩笑或惡作劇這類小動作來進行的。海蒂成為家中常講使人難堪的話或常提出使人難答的問題的孩子。法語叫作enfant terrible,意思是愛磨人的兒童。有一個常開的玩笑,與海蒂到牧場牽牛回家的任務有關。牧場離家不遠,在埃爾德維裡市的邊緣地區。她一路上東逛西蕩,甚至順便探親訪友,而安德森一家和這些奶牛都等得急不可待。
還有一個玩笑是專門衝著溫斯頓來的。他是衛理公會唱詩班的指揮。海蒂被他指派來拉那教堂管風琴的風箱。有一個星期日,還剩下最後一首讚美詩沒有唱,海蒂就跑掉了,扔下那風箱和她父親不管。溫斯頓·安德森身穿他那艾伯特王子式的外套,剛剛舉起指揮棒準備指揮唱詩班高唱入雲,而那管風琴卻啞然無聲。他那漆黑的眼珠裡差一點冒出火來。
當她父親年過五十,開始感到他在戰爭中受的老傷鬧騰起來的時候,海蒂又一次反擊了。他的肩部吃過一顆子彈,一直沒有取出,如今影響了血液迴圈,引起兩腿腫脹,腫得非要兩個人才能把他抬起。當他開始飲酒止痛時,他老婆和孩子吵吵嚷嚷起來,家裡就不存酒了。但當溫斯頓設法自己弄到了酒時,家裡就選海蒂來偵察。這位偵探發現鋼琴後面的擱板上放著滿滿一排的酒瓶子,便得意洋洋地發問:“音樂家藏酒瓶子還會藏到哪裡去呢?”她父親曾使她遭受挫折,如今她也要使他嚐嚐挫折的滋味。
在她父親生前,她對他滿懷怨恨。在他死後,她把心裡的怨恨變成了偶像崇拜和病態的依戀。在她愛撫他遺下的吸菸服時,這種病態依戀表現得再也清楚不過了。
有時海蒂說:她有點“麻煩事”,應歸咎於她父親。她從來沒有說這麻煩事究竟是什麼,但凡認識她的人也都知道她的確有問題。這麻煩事集中體現在海蒂由一本雜誌上剪下來並與其他大量紀念品一起儲存的一張相片上。這是一個站在籬笆旁的有魅力的姑娘的相片。標題是:不,她並不特別被人所愛。她感到了這一點。
海蒂·安德森不被人所愛,也不能去愛別人。她自己缺少教養,也不去教養別人。她自己在大家庭中是一個孤僻的人,她後來就在感情上去孤立她的獨生女兒,由於音樂事業的夢想破滅而引起的憤怒,終於使西碧爾成為發洩的物件。
艾蓮這位母親,在海蒂嘴裡,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她沒有什麼感情方面的特殊問題,只是在聽任她丈夫在家中實施暴政方面過於遷就了些。但四個兒子似乎有一些感情方面的問題,而且傳給他們的孩子——其中一個已經自殺。在八個女兒中,有四個(其中包括海蒂和大女兒伊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