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切都是潔白而美麗。他們初來時是秋天。現在是初春。樹上很快就長出葉子。西碧爾翹首以待。
她父親也曾說過:“真是個美麗的地方。”
她的小雪橇在門外。她父親說:“等我們回來以後,你可以去滑雪橇。”她多麼喜歡滑下這圓圓的白雪覆蓋的小山啊。她從來不撞上壟溝。她很小心。
他們走過木堆。她喜歡幫她父親從這木料堆上運木頭。起先,他無法撿起木頭,也不能捧起木頭。她撿了一根小木頭,橫放在他的臂彎上。她父親身子不壯,幹這個活很吃力,但他幹了。
西碧爾想起他們初來之時。她永遠忘不了那次開汽車來的時候。誰也不講話。她什麼都明白,但在三個人之中,她最不在乎丟掉那老家。她偶爾說上幾句,想打破長時間的沉默,但她知道她父母根本沒有聽她說什麼話,於是,她終於也閉上嘴。然而她母親開了腔:“雞房只能養雞。”
她父親說:“房子挺乾淨的,從來沒有養過雞。”於是,她母親的脖子變得通紅。她冷笑道:“沒有養過,那我們是第一批羅。我嫁給你的時候,沒有想到你會把我變成小雞。這是你的姊姊克拉拉做的好事。而你竟蠢得由她擺佈。”她父親轉過身子,集中注意駕駛汽車,一句話也不吭。
她母親不再冷笑。聖誕節的時候,她就變了。原先,她母親告訴自己在伊利諾斯州埃爾德維裡的父母、兄弟和姊妹,說這一年就不同他們交換禮物了,但親屬們無論如何還是送來了東西,而她母親沒有錢買東西送還,便深感壓抑。於是,她停止講話,再也不做任何事。
西碧爾還記得以前曾來這裡看了看。她父親曾說要在這裡蓋個別墅,等她再大一些就可以有一匹屬於她自己的小馬。然後,他們就突然來到這裡,根本沒有蓋什麼房子。爸爸和母親不喜歡這裡,但她喜歡。這裡比那大房子裡面要好多了。
同她父親和託普一起走下小山,挺好玩的。走到山坡的玉米圍欄和牲口棚時,他停止腳步。牲口棚裡有分隔欄,他們養著一頭牛和幾匹馬。西碧爾有時同她父親到這裡來套馬。她身材太小,提不起馬具,但是站在擠奶凳上,她就能幫她父親提馬具。
回到這棵大樹這兒來,多麼好啊。天未下雪時,他們幾乎天天來鋸樹。她想把整棵樹鋸斷,但她父親說這樹太大,只有兩個人不太安全。他們先鋸,然後把鋸取出,由她父親僱的一個人來砍。然後他們回來再鋸。
樹真多呀。有橡樹和榆樹。真美。
她現在同父親和託普站在蓋滿白雪的犁過的田野裡。那棵橡樹正等著他們。“爸爸,”她把手放在樹上說:“它還記得我們哩。”
“你真會幻想。”她父親微笑著把橫切鋸的一頭遞給她,自己拿住另一頭。兩人拉著大鋸。木頭一點點鋸開。
“這兒真安寧,西碧爾,”她父親說。她知道他正設法把使他悲傷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母親和其他)一古腦兒忘掉。
陽光亮得耀眼。她能看到小山上被陽光照射著的房子。父女二人繼續拉大鋸。他們會有許多木材。
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是什麼,但能感到它。她父親神經質地問她:“你聽到那聲狂笑嗎?”
“這裡沒有別人哪,”她答道。
“不過你聽見沒有?”他又問。
“我聽見了,但我不知道是誰,”西碧爾盯著雪野。
笑聲又來啦。聲音尖尖的,還往上挑。西碧爾哆嗦起來。她知道這笑聲是怎麼回事,但不敢承認她知道。她在威洛·科納斯聽過這笑聲多次②。她被罰面對牆站著時,這笑聲就出現過。掃帚把抽打她的脊背。女人的腳穿著鞋踢她。抹布塞進喉嚨。綁在鋼琴腿上,還有個女人猛力彈琴。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放進她體內,有些東西的邊緣很銳,弄得她好痛。還有涼水,叫她把涼水憋在體內。每次都比以前更糟,而且伴隨著肉體疼痛的是那笑聲。她被放在頂樓上的一隻皮箱裡,她聽見那笑聲。當她被埋在小麥圍欄裡差一點悶死時也聽過那笑聲。
笑聲消逝,不再出現。但這三月裡的風送來的那種刺耳的笑聲,把下午的寧靜、平安和快樂,全都吹走了。
西碧爾朝上望去。她母親站在小山上,站在房子前面,靠近那小雪橇。怎麼回事?剛剛不久以前,她還像一個石像,一動不動哩。起先,她並未挪動。後來,西碧爾看見她坐到小雪橇裡。雙膝彎得高高地,雙腳放在操縱桿上。她用雙手在雪地裡向後一推。小雪橇便衝下小山,愈來愈快,向左邊拐彎,徑直朝白雪覆蓋的壟溝飛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