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是個賤人不假,可人之將死,其情也哀,站在他的角度上,才會理解到他的心裡充滿著留戀和哀傷。他平靜地生存了三十年,突然間登上了人間至高點,這是福,還是禍?拋開國家、道義等外事,於他個人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人生,多像是場光怪陸離的夢啊!沒想到這樣快就醒,醒來後己將是百年身史書只記載著冷冰冰的事蹟,它沒能記錄下當天宰執們結伴離去後的福寧宮,那時空曠的大殿裡,孤臥病榻的趙曙,他臉上的表情、他的心聲,才是他真正想留給世人的東西。
是滿足,還是後悔,都無法猜測。能肯定的只有一點,無論如何,他死得都太早了。這不是說讓他繼續顛而倒之的折騰宋朝很有必要,而是他沒有給趙頊,未來的宋神宗足夠的成長時間。趙頊只有20歲,是此前除了趙匡胤以外,宋朝唯此一例的非正統皇位繼承人。
趙頊沒在皇宮裡受過皇子必備的傳統教育,他不懂、不清楚眼前這個世界是怎樣的。宋朝的壽命超過了100年,它已經成了一個有自己獨特性格的生命體,你不瞭解它,就沒法適合它,更沒法駕馭它。
非常可惜,趙頊直到人生的後期才漸漸地懂得了這一點,可那時早已太晚了他會遺憾,整個漢民族都會遺憾,為什麼趙曙會死得那麼早。他真的應該再多活幾年!
宋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正月初八,趙曙死於福寧宮,終年三十六歲。
第八章 流雲方寸間
終於寫到了神宗朝,我有一個願望,要把這段歷史,這段在中國古代最亂、最無法辨別真偽的歷史說個清楚明白。
涉及到神宗、王安石、司馬光、蔡京這些影響歷史程序,轉變整個中華民族國運的人,我再不想重複之前所有史書和近現代著作裡的含糊其辭。說什麼“變法的初衷是好的,王安石的學術是高超的,只是用人有誤而已;神宗皇帝是有理想的,勃然振作的,只是做得太急,所以效果不好;司馬光是大歷史學家,尤其心術之正無可置疑”
這些都是廢話,是廢物才能說得出口的。歷史是門學問,它決不是什麼任人妝扮的小女孩兒,誰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成。
因為史實就是那些,如果得出的結論有問題,只有兩個可能——1,資料掌握得不夠;2,揣著明白說糊塗,是另有目的,才刻意寫成了歪史。
比如近代民國時號稱聖人的梁啟超,他寫的《名人傳記》裡有一篇是《王荊公傳》,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是力挺王安石的,其結果也是把王安石提到了中國歷史、甚至世界歷史上最高明最純潔最無私最超能的政治家的地位。
我有兩點質疑。第一,這篇文章裡錯誤很多,神宗朝的現在沒寫,先不論,在剛剛寫完的英宗朝裡,韓琦、歐陽修是怎樣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梁啟超在文章裡對兩人的評價是“濮議之役,韓歐所為,無絲毫悖於義理,而言者猶指為亂倫滅理”
韓琦、歐陽修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一點點的地方是不對的。這話雷人不?更何況開篇時就把趙匡胤貶得一無是處,“以區區一殿前都點檢,自始未嘗有赫赫之功也,變非敢蓄異志覬非常也日未旰而事已畢。”我在太祖篇裡已經詳細地記敘過趙匡胤稱帝前南征北戰之功,在梁啟超那兒都歸零了。
之所以這樣,歸咎於第二點,即寫作的目的。
梁啟超是當時的新政改變派,在呼喚著變法,來改造滿清,他處處為王安石唱高調,是為了給自己的事業找依據樹形象,是有自己的目的。再比如與梁同時代的文學大師林語堂寫的《蘇東坡傳》,也犯了同樣的毛病。
他愛蘇軾,視蘇軾為偶像,他自身的生活色彩和追求也和蘇軾暗合,所以在歌頌。
我不一樣,我只是個草根,生活在和平年代,寫宋史除了滿足聊天的慾望和買腳踏車的錢之外,別無所求。所以不想去歌頌什麼,或者貶低什麼。
我只想寫出每個改變了中華民族國運的歷史人的真面目。雖然這很難,在理論上根本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就是歷代研究宋史的人的噩夢了。《宋史》是中國曆代史書裡最雜亂、最不可信的一部,很多人從情感上把它歸罪於第一次使漢民族全面亡國的蒙古人。因為蒙古人野蠻粗俗,不尊重戰敗國的文化,隨便亂寫,反正他們能打,寫錯了能把他們怎麼著?
這樣說,就冤枉了他們。其實都是漢人自造孽自身受。就跟北宋亡於金國時,金兵只在撤退前才衝進了皇宮一樣,此前所有的搶掠,都是在外城開價,由宋朝的漢奸們自己搜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