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死於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九月初三,死時帶著很深的憂慮。她彷彿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把之前貶出朝廷的一些重臣召了回來,重新安排到重要崗位。比如蘇軾、範純仁。這是她為保住自己建立的理想社會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障。
關於她,最後一點要說的是她的安葬規格。作為太皇太后,她的墓本應是園陵,可是建成了山陵。那是皇帝才有的資格。她的隨葬物使用了純金,而宋英宗、宋神宗只用了鍍金。
她生前一直自我標榜、最自豪的一點,是節儉。
高滔滔死後的一個多月是宋朝近10年以來最安靜的日子,沒有爭鬥,沒有誣陷,沒有黑名單和派系,籠罩在開封城上的政治空氣是透明的。
久違的清新寧靜終於又出現了,這在仁宗去世之後,已經有近30年沒有過了。多麼美好的日子,最後還是被舊黨人打破了。
呂陶和範祖禹,這兩位神仙哥連篇累牘地寫了好幾篇奏章,表達了他們很著急很焦慮的心情,至於原因,只是因為小皇帝太安靜了。
呂陶的奏章裡說:皇帝你好,這一個多月裡你都在想什麼呢?估計你啥也想不清,所以我指出兩點。一、不管你要起用誰,要做哪些事,都要從國家利益出發去考慮;二、關於偉大的故太皇太后,她是我們完美無瑕的太陽,哪怕隕落了,也不能懷疑她曾有的光輝。我建議你向仁宗皇帝學習,當年劉太后去世後,他下令不許任何人議論天聖年間的是非,保證了朝局的安穩,更維護了劉太后的尊嚴,同時也造就了仁宗自己的孝子之名。這才是你應該所思所想所要做的事。
奏章送進去了,哲宗繼續安靜。
呂陶們先是迷惑後是憤怒,這個破小孩兒變壞了,開始不聽話了!這還了得?範兄,請你接著上,不服就整服他。
範祖禹剛想出手,局勢有了新變化。哲宗頒佈了他親政以來的第一條命令,給六個內侍復官。範祖禹立即抓住了新重點,奏章就拿這件事說起。他說:皇帝你好,你現在親政一個多月了,天下人都看著你,你沒有施行一個善政,沒有訪察一個賢人,卻給身邊的太監升官,這會讓天下人說你閒話的,能不能注意點?
哲宗仍然保持安靜。
範祖禹火了,沒回答是吧,我要求追回任命太監的詔書。
哲宗還是安靜。
範祖禹決心頂到底,他要求面諫,和皇帝當面說清楚。
這次哲宗同意了,給了範祖禹當面說話的機會。範祖禹不愧是位在鬥爭中倖存的精英分子,見面之後他立即把太監扔到了一邊,說起了整個舊黨集團達成共識一致關心的問題。
怎樣打壓新黨集團,防備一切有可能出現的危險。
範祖禹發揮自己宋朝公認的唐史第一大家、還活著的人中第一歷史大宗師的功力,全面回憶從熙寧變法到元豐改制這十五年裡發生的每一件事,論述從王安石到蔡確、章惇每一個變法派高層的奸詐本性。長篇大論精彩紛呈,說了好半天,發現哲宗仍然還是安靜。
時間到,他只好告退走人。總不能拎起哲宗的領子,命令皇帝一起高喊變法派該死吧。
訊息傳開,舊黨一片茫然,小皇帝到底在搞什麼?這樣安靜,實在讓人心驚肉跳。不過也很可能什麼都沒搞,因為他和高太皇太后在世時一樣嘛,一、直、很、安、靜安靜中有的人變得鬆懈,有的人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閃人。
在鬥爭中倖存的人都有獨特的預感,尤其是那些被鬥爭的人,比如蘇軾,他感覺到危險在一步步地逼近。
他的預感對了,不久之後,哲宗全面開始對章惇、呂惠卿、曾布等新黨人復官。復官,並不是一下子恢復到原來的官職,而是一點點地向上升,從閒散的、只有工資沒有權力的“宮觀”職,比如章惇這時是以資政殿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只是主持了一個道觀。
從這個基礎上升起,給一點點的小實權。
只是這種程度的升職,蘇軾立即決定撤退。他寫了辭職信,主動要求外放。哲宗同意了,在臨走前蘇軾寫了一份奏章,這份奏章在歷史上很有名,因為歷代公認,蘇軾當時說得太理智、太耐心、太切實了。
裡面說:“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為,默觀庶事之利害,與群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其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
換成普通話,他說,皇帝你是超級天才,年齡處在最好的階段。臣希望你放棄高傲遵循道理,在什麼都沒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