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這一點,只需要回答兩個問題:一,要怎樣才能結束黨爭;二,怎樣才能在黨爭中活下去。
問題一,黨爭有二十年了,要結束它,幾乎所有人、所有歷史書都說要溫和、要不偏不倚。具體起來,要像趙佶剛登基時那樣,從皇上開始表現出中立、中庸的態度,下面自然平靜了。
等時間一長,大家習慣了互相溫柔,世界自然和諧了。
好,按照這個思路推演下去。某個皇帝是中立派,不偏向哪一方,更不打壓哪一方。請問下面的大臣們會怎麼樣,就此安靜嗎?
空口無憑,有例項為證。宋仁宗,這個世界裡最仁厚最中正的君主,他對臣子們好吧,可偏偏正是黨爭的源發點。為什麼會這樣?慶曆新政居然等同於慶曆黨爭,堂堂三百年第一人的范仲淹居然是黨派之爭的發起人,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人是一種獨立思考的動物。還因為宋朝對文臣的超級寬大。這兩點把宋朝的大臣們慣得無法無天,平時腦子裡想到了就說,說啥也沒關係,甚至說得多等於工作努力,那自然是不說白不說。
這時要皇帝怎麼辦,只是溫和就行了嗎?人家拼著不當官兒了都要說的,一個溫和、平衡的態度就能阻止他們?開玩笑。
所以,以柔克剛是行不通的,只能以暴制暴。想消除黨爭,一是長久地、不改變地支援某一方,保持政策不變;二是把兩邊都打倒,一個不留。
只有這樣,世界才能安靜。
蔡京不是皇帝,沒法制定方針,作為臣子他只能選擇第二條。既然做了,就幹票狠的,為了徹底在黨爭中脫身,他不分敵我,不分新舊,只要是有威脅的,全都打倒。
比如章惇、曾布,本來這是兩位眾所周知的新黨元老,甚至是蔡京的老上司,但是為了乾淨的新天地,蔡京硬塞給他們兩張舊黨的黨票,這就是新標籤了,以黨爭的名義——去死!
這樣結束黨爭,蔡京算不上大仁大義,但絕對大智大勇。歷史證明,只有這一個辦法,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如果還有,非流雲所能逆料也。
問題二,關於生存的事。黨爭到了這一步,新、舊兩黨分別被對方掄倒兩次以上,幾乎每個參與者都跌倒、爬起、流放、回京、再爬起過,其間無論過程多麼驚險曲折,都有一個共同的終點——倒臺死亡。
無一例外,誰都一敗塗地。強如王安石、司馬光也沒法倖免。
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要怎樣活下來呢,這是個大問題啊。蔡京是個有心計的人,是個從開始就非常有危機感,嚮往平安舒適的生活的人。他的零拒絕服務足以證明這一點。有這樣的心胸,只要稍微分析一下過往的例子,就會得出一個絕望的答案。
身在潮流裡,浮沉不自由。不管是做黨魁,還是當幫兵,都只是片刻的榮譽、永恆的悲劇!要想活,只有把周圍的人都踩在腳下,唯我獨尊,才能唯我生存。
都是你們逼的!
這是種頓悟,產生的後果是蔡京突然間的兇狠。一點預兆都沒有,他變成了北宋史上最殘忍、殺人最多、不問青紅皂白斬草除根害人到死的人。
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真切地反映了這一點。
前面提到的張商英,新黨元老,親手為他寫的拜相制,文字極為褒美。可以說對蔡京非常好了,可是元祐黨人碑上就有他的大名。為什麼,只因為他有威脅,以張商英的資歷、脾氣,早晚有一天會反蔡京。那好,只要有可能,就先摁到死。
蔡京成功了,如果說北宋官場是一隻大罐子,新舊兩黨無數黨徒是毒蟲,那麼蔡京就是互相咬噬中存活下來的唯一的那一隻。他,成“蠱”了。
以上只是推算出蔡京變身的經過,下面要說的是蔡京變成了什麼。作為禍國殃民毀滅國家級的奸臣,人們總喜歡把他和董卓、曹操等著名反派相提並論。這不對,蔡京並沒有活在亂世裡,他更沒有篡位的心,他所有的慾望都非常淺薄,非常實際。
他的狠毒只是出於他的危機感,是被動的應戰,而不是主動去害人。後面發生的事,每一件都證明了這一點。
宋崇寧二年(公元1103年)的春天前後發生了一些事,傳說這些事,讓幾個宋朝大佬在另一個世界裡有過幾段對話。
王安石說:“小京,有點過了啊。”
蔡京:“首領,我想活下去。”
這是關於元祐黨人碑的。
司馬光說:“小京,有點奢侈啊。”
蔡京很鬱悶,“我想活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