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皇后諾了一聲,隨在北辰禹身後往東宮方向走去。相較起兒子心血來潮的任性胡為,反倒是長孫皇后的行止更吸引北辰禹的注意力。他自己雖然挑不出皇后的缺點,卻也從來不曾瞭解過這個女人。夫妻十餘年,他未曾見過長孫含荷有過任何有損儀態的表情。哪怕當日少年佳偶氣血盛旺,如膠似漆的床底之間,她也只是秀眉輕蹙,檀口輕抿,唇角若有若無的呻吟出聲,全無半點淫浪之態。
入宮以來,長孫含荷未有所出,年近三十歲才得子元凰。北辰禹本來還擔心她對元凰寵溺太過,不久便發現這完全是自己的多慮。皇后對元凰甚是關切,卻從來沒有過分的圍護。甚至在有些時候,北辰禹會覺得她表現的太像一位皇后,而不是母親——後宮之主永遠是克己自持的,而母親則或多或少會為兒女放棄原則。對於北辰禹而言,長孫含荷是皇后的絕佳人選,卻完美的有些疏離。她太過溫婉柔順,反讓王者覺得不願親近。這也便是,北辰禹在民間的愛人渡香蝶,雖然美貌雅緻皆不及長孫皇后卻讓王者難以割捨的最大原因。
皇帝寢殿距離東宮不遠,才行了稍許功夫,便能聽到自前面宮殿傳來的嘈雜,混雜了各種人聲呼喝抱怨,卻又都捏著嗓子不敢大聲喧譁。在北辰禹聽來,整個東宮就彷彿充斥了蚊蟲般的嗡嗡聲,宏大卻空虛,填滿了宮殿的每個角落,在梁宇間穿梭留戀,揮灑不去。
這惱人的聲音讓北辰禹心頭衝起一股惡煩,使他有一瞬轉身而去的衝動。然而王者溫潤的表情並無任何變化,只是加緊了步伐向東宮邁進。他聽到身後裙襬曳地的細微聲響也略微急促起來,知道長孫皇后正跟上自己的腳步。
甫踏進東宮,北辰禹同早他一步,剛送太子回宮的北辰胤正打了個照面。東宮大小太監宮女正為太子毫髮無損的歸來感激慶幸,一面竭盡全力責罵兩位私自出宮的宮女,一面從北辰胤懷裡接過因溫暖舒適而昏昏欲睡的北辰元凰,不確定是不是該將太子叫醒。若不是宮門口執事太監誠惶誠恐的請安,大家可能都無法意識到皇帝的駕臨。北辰胤見到二哥姍姍而來,立時放下元凰屈膝跪拜,並無半點延誤:“臣北辰胤參見吾皇。”
這邊元凰被東宮裡霍霍雜雜的一鬧,瞌睡早醒了大半。揉揉眼睛見是北辰禹,便也就著北辰胤的膝邊跪倒,像模像樣的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元凰這般貼在北辰胤身邊跪拜,在北辰禹居高臨下望去,倒像極了一幅北辰胤父子同拜君王的場面,彷彿不期而至的自己,才是打亂他們一家天倫之樂的罪魁禍首。這番景象同方才東宮惱人的嘈雜聲音攪和在一起,讓他覺得胸口煩悶熱氣上湧。他不明白北辰胤為何偏會出現在這裡,但覺得眼前景象刺目至極,卻也不好發作,就這麼過去將元凰拉往一旁。頓了片刻,氣息稍平,北辰禹方鬆懈下表情,用他慣有的安寧聲音道:“都平身吧。”
北辰胤直起身來,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兩步,由原來的並肩改為立於元凰身後。長孫皇后向他微一欠身,施禮道:“三皇叔。”
北辰胤稱呼過皇后,便轉臉向北辰禹稟報:“臣在城郊狩獵之時正碰上兩位宮娥帶著太子賞雪。城外人口雜亂,臣恐太子年幼或有疏失,便擅自命二位宮娥伴太子速歸,請皇上恕罪。”
他這一席話,將元凰出宮賞雪一事說的體面大方,彷彿反倒是他為人長輩多此一舉,方將元凰送回宮內。言語之間,不但將元凰私自出宮之大錯說的輕描淡寫,也順便遮蓋過了東宮掌事太監疏於管教之責,更是避而不談北辰禹在東宮人事上的用人不當——東宮管事失責,北辰禹心知肚明自會處理,他北辰胤身為人臣,絕無當面點出皇帝錯失的必要。北辰元凰在旁邊聽著,也知道三皇叔是在為自己的胡鬧開脫,當下仰起臉來要向著身後的北辰胤笑,卻被北辰禹一句話打了回去:“凰兒,莫以為有三皇叔為你求情,今日之事便可不咎。你且入內去好好反省,一月之內不得跨出殿門。”
北辰元凰一張小臉頓時垮下來,卻也明白父皇向來一言九鼎,萬萬不容違背,只得扁扁嘴,不情不願隨著採玥萱容入殿去了。待他的身影消失,長孫皇后才迤然上前,向北辰胤深深一禮道:“東宮侍婢膽大妄為,都是妾身往日管教無方。此番多虧三皇叔了。”
“臣正巧碰到皇侄,皇后言重了。”
長孫皇后還要再謝,北辰禹早見到北辰胤腳邊橫著的白狐,便開口問道:“三弟狩獵可有收穫?”
“託皇上金口,果真覓得一尾豐毛白狐,臣正想交與東宮之人給太子作寒衣。”
北辰禹哈哈一笑,轉向長孫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