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恐怕人事更迭引起邊疆將士惶恐,決定邊關兵力在名義上仍全全由神武侯掌握。皇城中原屬北辰胤的禁衛軍大部分暫歸到惠王北辰望麾下,另撥有小隊兵力隨同北辰胤一道前往邊關,供其調遣,以應不時之需;戰事若起,則需回朝請調神武侯兵符。邊關四族近年來無甚動作,神武侯同天錫王的對調又只是權宜之計,北辰禹此舉合情合理,朝中大臣無一異議。
北辰胤離開皇城之前,曾拜訪蕭然藍閣,找到平日住在宮內的玉階飛,向他致謝。此時距他受傷已有月餘,玉階飛將表情掩在翠羽扇後,無謂地說,不過是個小法術而已,吳御醫言過其實了。
北辰胤一語點破:“黃泉勾魂,任誰也留不住。難得吳御醫竟會相信你真能鎖住生魂。”
“咦,三王爺怎不知小鬼也是肯作交易的。”玉階飛羽扇輕晃:“你流多少血,我都還了他,自然能將生魂拉回來——我的血味道還好些。”
“這般救人的法子,也是逆天——逆天,恐要折壽。”
“是三王爺命不該絕,這點陽壽,玉階飛也還折得起。再者說,若是泓在身旁,也定會要我救你。”玉階飛看著北辰胤的沉吟神情,笑起來,“怎麼,難道你還怪我救你不成?”
“不是。我欠你一命,不知何時能還上。”
“哈哈,玉階飛同泓也曾欠你兩條命,三王爺何時變得如此計較。”玉階飛說完這句話,北辰胤不置可否地笑笑,玉階飛的神色卻忽然微沉了下來。
“我真是不懂你,”他說。“有時候明明覺得你很謹慎,凡事都思量得深遠,環環相扣,謀定而後動——可有時候,又偏偏賭得那麼大。”
即使說著這麼認真的話,玉階飛的神情仍然是隨意散漫的。北辰胤收斂起笑容,知道玉階飛已經看穿了那場所謂的暗殺,也明瞭皇城內的暗流洶湧:“賭命或是引頸就戮,你會選哪一樣?”
“我?”玉階飛換上認真的表情思考起來:“——我當然是同王爺一樣,選擇遠走高飛。”
這場對話的數日之後,北辰禹在皇城外為北辰胤餞行。元凰知道三皇叔要走,雖然心下百般不願,卻也沒有辦法。在他的要求連同玉階飛的求情下,元凰跟隨父皇來到城外,要送北辰胤遠行。
那是元凰第一次,見到戎裝打扮的北辰胤。
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天他從小敬愛仰慕的男子寂寂佇立在城外風沙中的樣子。他看著父皇遞上琉璃盞,水色酒杯裡明晃晃地倒映出天空,北辰胤接過一飲而盡。墨藍色的髮辮齊整垂在身後,負於肩上的蒼龍弓折射出令人頭暈目眩的靈動光彩,彷彿下一秒就要衝霄而起盤雲直上。挺拔的身姿,沉肅的容顏,衣袍下襬無聲翻卷,當他將同往常一樣柔和內斂目光投向元凰的時候,元凰竟然一時緊張得無法呼吸。北辰胤立在他眼前,好像攔住了迎面呼嘯奔騰而來的歲月,彷彿從此再不會有日升星落。亙古的時間裡只剩下元凰同揹負蒼龍的男子,縱是千軍萬馬亦不能撼動分毫。
十一 暖冬
北辰胤離開之後,元凰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多大的改變。只在送別北辰胤的第二天,從來準時的孩子一個上午都沒有出現在書房。玉階飛在東宮的後花園裡找到他,元凰正一個人坐在蓮花池邊的青石階上,一動不動,託著腮幫子呆呆地看水。他赤著腳,頭髮也沒有綰好,在腦後馬馬虎虎捆了一把,三三兩兩的髮絲散落在肩膀上,從側面看去,遮住了大半張臉。如果不是看他穿戴著平日外出的衣服,眼中也有神采,宮人們險險以為是太子夢遊到了水邊,幾次要過來拉他回房。
東宮的蓮池固然是經過精心設計,此時卻絕不是賞蓮的季節。將殘未殘時候的蓮花最是看不得,比之冬日萬物盡折時候,更是撩人心緒,徒增傷懷。古人有名句說“菡萏香銷翠葉殘,秋風愁起碧波間”,詠的正是秋初時候。池中芳紅盡落,翠色凋零,只剩下零星幾株褐色殘梗,宮人們尚來不及拔除,格外礙眼地杵在正中,使本來愉悅的金風也帶了些蕭瑟。
元凰本來捧臉望著池中,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轉頭一看是玉階飛。他眨了眨眼睛,露出困惑的神情來。沒梳好的金色劉海雜亂地蓋住了前額,看起來好像是剛起床的樣子。玉階飛開口問他道:“今日怎麼沒來讀書?”
元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今日也要讀書麼?”
“自然是要的。”
“可是,三皇叔才剛走。”
玉階飛啞然:“三王爺戍邊,同你讀書有什麼關係。”
元凰聽了這話,猛然醒悟似的“啊”了一聲,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