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明白這是謹慎的王者對自己仍然抱有疑慮。他也不點破,在一旁靜默站著,任由北辰禹不著痕跡考問元凰的學業。直至數月之後,北辰禹才完全放了心,不但取消了原先隔三差五的來訪,反比太傅未來之前更少涉足太子東宮。
而本來就甚少藉故探望元凰的北辰胤,在玉階飛官拜太傅當日禮節性的前來恭賀之後,更是一次都沒再出現過。
元凰原先還驚喜父皇比以往更頻繁的探望,以為是一場大病之後父皇對自己更心疼了幾分,隨後便失望地發現父皇的關懷並未能持續多久;而他一直記掛的三皇叔,更是連影子都見不著。元凰開始擔心是不是前日三皇叔來探病的時候,自己舉止逾矩,惹三皇叔生氣——然而當時三皇叔臉上,明明並未有絲毫不悅的表情,若非有母后提醒,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規矩。
元凰想不透其中究竟,去問玉階飛,被玉階飛以皇上同王爺不願打擾他讀書的理由搪塞回去——玉階飛所說固然是真,卻是隻言其一,未言其二。待人處事的道理日後都要慢慢教給元凰,現在卻嫌太早了些。孩子天真單純的小腦袋,尚不需要明白北辰禹不訪東宮是為了收攏人心表達對玉階飛的倚重信任,而北辰胤不探太子則是為了徹底將他曾同玉階飛相交深厚這一事實,從皇帝乃至天下人的記憶之中抹殺。
元凰因此加倍發奮地讀書,希望父皇在看到他的進展之後,能體會他一意向學的心思。更何況,玉階飛曾答允過他,若每日作完功課都有閒餘時間,就請皇上早日派人教授他武藝——皇子讀書歷來最是龐雜,除了民間啟蒙所常用的《三字經》,近人所著之《笠翁對韻》外,另有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十五經史,詩詞禮樂,樣樣荒廢不得。北嵎號稱尚武輕文,並非言指皇族輕視文治,而是指北嵎宮中對刀劍騎射的要求更嚴於一般皇家。是以民間小兒七八歲方入學堂,而北嵎的皇子們往往四五歲就開始晨讀夜修。至於武功修煉,則通常要等到七歲過後身材略為成形才能進行。
幼兒讀書皆從背文開始。北辰元凰難得一見的早慧,雖不說過目不忘,一篇文章讀罷三四遍也便能朗朗背誦。玉階飛愛惜他聰敏,反倒不捨得壓給他太多課業,只讓他自己慢慢體會文章深意,恐怕講授太多磨去了生就的靈氣。元凰既有閒暇時間,便想要玉太傅去同父皇說情,好早日教他武功心法——在這一點上,元凰早有自己的小算盤:先要父皇同意請人教授他拳腳兵器,再進一步要求想學箭法,最後順理成章地讓三皇叔入宮教他,叔侄二人便能時常相見。現下玉階飛既然答應了去向皇上說項,元凰自然更是加倍努力。
——當月餘未曾見到的父皇出現在東宮,並說要帶他外出的時候,元凰不是不驚訝的;然而孩子天性好動,甫然聽說能夠出宮,也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先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北辰禹身邊只帶了兩三位隨從,又換了便服,不像是要出去處理國事的樣子。若說是皇族家眷偶然為之賞花踏青,又不見長孫皇后隨行。玉階飛看此情形,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面上只做無事般的,淡淡囑咐元凰回來後要將功課寫完。
北辰禹在民間有相好女子的事,在皇城內並不算是完全的秘密。百姓們捕風捉影,朝臣們亦在暗處交口接耳,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分真假。長孫皇后雖然多有耳聞,也只隱而不發,一心一意顧好六宮之主的身份。北辰元凰更是從未聽說過父皇的這些風流韻事,也想不到父皇今日竟是要帶他去見自己民間的情人渡香蝶。
渡香蝶是位西洋畫師,因為兄嫂早喪,獨自撫養侄兒渡江修,在皇城外不遠居住,平日以教畫為生。她容貌不及長孫皇后,更不懂宮中的繁文縟節,卻是個善解人意的可心女子。北辰禹對她是真心喜愛,幾次都想將她接入宮去冊封名分,只是一來渡香蝶情願陪侄兒同住,二來北辰禹礙於長孫皇后行止端淑從無差池,總覺得不好向她開口,便一直未能如願。
北辰禹帶元凰前去,表面只說是探望舊友,暗地裡卻希望元凰能同渡家人結下緣分。元凰是他的獨子,自小缺乏夥伴,北辰望膝下雖有兩子同元凰年歲相當,對元凰卻一貫恭敬有禮,從來玩不盡興。如今渡香蝶的侄兒江修與元凰同年,既得北辰禹信任又是宮外之人,正好給元凰做個玩伴。
除此之外,北辰禹又有另一層心思:他早年同渡香蝶曾育有一子,年較元凰稍長,因怕人加害而早早送離了皇城。此事只有他的心腹鐵常煥將軍知曉。北辰禹只望元凰從小能多同渡香蝶親近,如此待他年紀稍長,時機成熟之際,或許願意說服母后,讓父皇接渡香蝶母子入宮團聚。
此時天氣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