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階飛離開後,北辰胤的呼吸平穩許多。他一面企求蒼天保佑,一面在旁寸步不離守著,絲毫不敢大意。就在這時他看到太子推門進來,不由在心中大呼天亡我也。
太子同三王爺素來親厚,吳一針是早已知曉的。上回太子生病,吳一針平白擔了個不讓三王爺入宮探望的罪名,其後幾天每逢喝藥小傢伙都不給他好臉色看。此番三王爺性命危殆,元凰見了若是在殿內哭鬧起來,拉不得,攔不得,也訓不得,真不知要如何收場。
然而元凰入得殿來行止中規中矩,腳步輕放,聲音低壓,態度也很是鎮定。他平靜開口,並不廢話,直接問吳一針北辰胤何時會醒,倒有幾分北辰禹的天子風範,全然不像是個孩子。
吳一針被太子提問,自然不敢說不知道,支支吾吾了半晌,只好將玉階飛的一番話原原本本翻給了元凰。吳一針行醫數十年,下藥施針全仗眼前所見,不輕言怪力亂神,也很少相信巫毒醫蠱。他把這番鎖住生魂的話說給元凰聽,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元凰聽在耳裡,倒是覺得理所當然,滿意地點點頭,翻身爬上北辰胤的床沿。他本想整個人坐到床上去,可腳腕還是火辣辣地疼,只好兩手支著坐在床沿上,雙腳臨空蕩下來。
坐穩妥之後,元凰轉頭去看四周,確定視野沒有阻礙,才放軟了緊繃的肩膀。吳一針不明所以,又怕他坐在床上不小心觸了北辰胤的傷口,開口問道:“太子殿下這是幹什麼?”
元凰一臉認真地說道:“我守著三皇叔,勾魂的小鬼來了,我把他們趕跑。”
北嵎自古信奉龍脈庇佑,除此之外宮中向無神鬼之說。吳一針不知道元凰從來裡聽來的這種無稽道理,只道是被玉階飛教壞了。他哭笑不得,也不能直接反駁,只好回道:“玉太傅不是已經鎖了王爺的魂麼,小鬼鉤不走——再者說,小鬼兒來了,太子殿下也見不著啊。”
元凰也不多加解釋,只向吳一針道:“我在這裡守著,他們便不敢過來了。”一字一句甚是堅決。
吳一針眼看勸不動太子,只好不動聲色立在旁邊提防著,想萬一孩子突然說見了小鬼發作起來,好馬上把他抱開。原來只一個北辰胤,已讓他把心提到嗓子眼,現在又多一個莫名其妙死守著的元凰,他不好叫人換班;也不敢此時去多要人手,只得提心吊膽看著床上的一大一小兩個人,懷疑自己是不是撐得過這個晚上。
太和殿是皇宮的第二重殿宇,地處中心,入夜後卻分外寂靜。暮色漸滿,宮中四處都亮起了燈火,遠遠地映在窗臺朱戶,看不清外頭的景象。臥房裡頭因為怕擾了傷者,不敢點大燈,只有兩三燭光幽幽地閃爍,看得人有些惶然。分明尚是秋初時節,空氣中通常都還帶著稍許燥熱,此時溫度卻被周遭大片的黑影吸食抽離,只餘下沁人心脾的涼意。這種涼爽本應使人愜意,如今鑽入每個毛孔啃咬吞噬,倒像是要把人禁錮在寒熱不接的空間裡。屋外隱約送來秋蟲的鳴叫,斷斷續續,和著遠處宮外的搗衣聲,帶著幾分死氣。
北辰元凰整一夜都大睜著眼睛,想要看進不透光的黑暗裡去。吳一針始終在旁邊守著,也不敢閉眼。元凰屏息凝神,留意房內每一點細微的響動。有好幾次,他聽到風掀起帳簾又落下,聽到蠟油滴落在銀盤上懶懶化開,聽到未扣緊的窗欞輕微的吱呀,聽到檀木椅在乾燥天氣裡批批樸樸的龜裂,聽到門外不知何人窸窣的腳步聲,在門縫下映出一片短暫的光影,刀片一樣切入房中的黑暗。
他分辨不出所有聲響,每每以為是黃泉的司命正在靠近,瞪大了眼睛望向聲音來源,卻什麼都見不到。吳一針就在近旁,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像同床榻被隔成了兩個世界。元凰本能地瑟縮上床,想往三皇叔身後躲,剛要挪動身體,又憶起自己的責任,便硬是坐回原位,身體因為恐懼輕輕顫動。
實在害怕得緊了,他就再次掀開被子一角,摸索著去探北辰胤的手。他把小手塞進三皇叔的掌心裡,溫暖一點一滴傳遞過來,心中的惶恐也在不知不覺間溜走。外頭傳來打更的喊聲,元凰默數著時辰,期盼值夜的宮人們能把小鬼嚇跑。
這般撐了一夜,直到晨星漸隱天色放白。元凰往常最恨早起晨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激遠處報曉的雞啼。吳一針在夜晚看不真切,只道太子是靠在床柱上睡熟了,天亮之後見到元凰仍是圓睜著眼睛警惕地四處張望,才曉得太子竟是一夜未眠。元凰先前哭過,再加一晚上沒闔眼,原本明淨靈活的大眼睛模模糊糊地布了血絲,看起來甚是駭人。
北辰胤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元凰雖然放鬆了警戒,仍是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