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可以早早安歇,不料一天的重頭戲此時方才鳴鑼開場。此地的頭人聽說有北嵎的大官來了,按照當地習慣攜酒抗肉前來拜訪。北疆巡撫得到訊息著手準備,命人拿了草原上慣用的葉形燈臺,在中帳內滿滿放了兩圈,帳外又排了一圈,方才覺得足夠明亮。——葉形燈臺顧名思義像是一片卷至半合的葉片,燈油在中心盛得半滿,講究些的便用黃銅打製而成。這種燈臺容易拿放,又能夠遮風,光線卻遠不如燈籠來得明亮。元凰在帳裡頭看著,覺得自己好像被當作菩薩般供奉起來,在腳旁圍成了蓮花座。
牧民們豪爽直接,便是來了天朝官員也不拘禮。那頭人方在地上坐倒,便指著北辰胤大笑道:“北嵎的大將軍,我記得你。”——北疆巡撫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不曾透露太子的真實身份,頭人也沒有起疑。他的官話講得不錯,只微帶些口音:“我的牛羊族人,都是你給的。”他說完又將目光移向元凰:“他是誰?”
北辰胤客氣地答道:“他是我的侄兒。”
“那你就是小將軍。”頭人說著,招一招手,下人便端上一迭純銀雕花酒碗,在他面前一字排開,共有九個。他親自動手滿上,自己面前留下三碗,其餘的讓人送到北辰胤與元凰的面前,“遠來的客人,先喝三碗。”
元凰低頭見到碗底雕龍,暗想蠻夷畢竟不懂禮數,連龍形圖案也隨意用得。碗裡的酒色澄清,卻帶有一股子沖鼻酸味,元凰面不改色正要伸手去拿,卻被北辰胤抬手欄了下來,微笑著向頭人解釋:“我侄兒還小,不懂喝酒。”
“呵,不喝酒就是看不起我們。”頭人說完,拿起元凰面前的三碗酒,都往地上倒掉了半碗:“小將軍少喝一點。”
元凰自小受長孫皇后篤信佛教的影響,雖然不戒葷腥,卻從沒有飲酒的習慣,更遑論是這種牧民自家釀製的土酒。北辰胤因此不肯退讓分毫:“那我代他喝吧。”
元凰雖不能喝,卻也萬萬不肯在成人之後還讓北辰胤幫他擋酒。他搶在北辰胤之前拿起酒碗,說了聲“我自己來”,仰起脖子便直灌下去,那態勢還真有幾分牧民說一不二的架勢。對面坐著的頭人拍手大笑,連聲稱讚元凰比他叔叔痛快,自己也端起酒碗,同北辰胤一乾而盡。
元凰少時對酒的美好印象,從宮中御釀的醇香之中得來,在北疆的初次嘗試中被破壞的一乾二淨。牧民自釀的奶酒酸澀而且腥羶,好像是放久了的腐敗食物,倒入喉中辛嗆欲嘔。元凰憋著氣喝完了三碗,再也沒有胃口去吃其後端上來油水淋漓的肥美牲畜。他初時覺得腹中如翻江倒海般的火辣沸騰,喉間也冒著酸腥,只希望能有杯白水漱口。身旁人們說了些什麼他也無暇顧及,只難受得想曲起身子躺到地上去,若不是為了在頭人同三皇叔這裡撐臉面,又嫌那桌面實在油膩膩的泛著噁心,他早就兩眼一閉趴去了桌子上。就這樣死撐了一會兒,酒勁慢慢發作,他的頭腦也被攪得暈暈乎乎,先前的難受倒減去了大半。
北疆牧民好客,宴請貴賓是徹徹底底的不醉無歸,開席三碗酒只是客套,算不得正數。元凰開始還曉得要推辭說不會飲酒,只是他先前已經豪氣沖天地喝過三碗,現在亡羊補牢哪裡還來得及。裝酒的銀碗空了又滿,滿了又空,開始有北辰胤在旁邊仔細盯著,還只裝模作樣斟上半碗,後來幾個早年受過北嵎軍隊恩惠的牧民進了帳來都說要見大將軍,北辰胤便漸漸自顧不暇起來。於是元凰的半碗酒被偷偷換成了滿碗,酒水沿著刺啦拉的粗銀碗沿直往下溜,直晃得碗底的飛龍都被映成了泥鰍。北辰胤沒空管他,知道底細的侍衛們得了北辰胤的命令不能飲酒,又不敢貿然上前阻攔太子,一來二去又是數碗下肚,元凰反比原先喝得更加爽快,只要看到面前有碗,端起就倒。
旁邊的北辰胤看他越來越不象話,又找不到機會勸誡,索性一言不發搶過他的碗來喝——草原上的規矩,倒進碗裡的酒,就非得喝下肚裡不可。若是實在有抵擋不住頻頻告饒的,也需像方才那樣,由主人動手將酒潑在地上。元凰見有人奪了他的酒,愈發無狀起來,半起了身子死死攀住北辰胤的手臂,硬是要把三皇叔手裡的酒碗掰下。北辰胤不鬆動,元凰也加了力氣不放,將大半個身體都掛在北辰胤的手臂上。牧民們看在眼裡,也知道孩子確實是被灌得過火了,上來幫忙拉開元凰的手,一面哄他說:“要酒,旁邊還有的是。”
他們蹩腳含混的官話,元凰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他像是偏偏看中了北辰胤方才趁亂偷去的酒,搖晃著北辰胤的手臂硬是不肯放棄。北辰胤本就不喜歡他逞強飲酒,如今被他弄得煩了,講理也聽不進去,於是低頭喝斥道:“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