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當年征戰時候聽牧民們在偶然之間說起。
北辰胤不像元凰那樣受到諸多禮制的束縛,在少年時便常有外派辦差的經歷。先皇一面器重他的辦事能力,一面又想要避免他同二子北辰禹的正面衝突,因此各地凡有危急重大的事兒發生,十有四五會遣了三皇子與其他京官一併前往。北辰胤當時不過十五六歲,初時尚隨在主事官員身邊協辦,幾次之後便已成為外派京官們求之不得的助力。他也正是憑著這一次次歷練,逐漸積累成就出日後“北嵎第一人”的美名。
少年時候的北辰胤有著不輸朝廷大員們的聰明謹慎,卻沒有他們的優柔寡斷同瞻前顧後,因而常常能夠搶在事態擴充套件之前安排妥善。他曾在私下品評官員的時候同父皇說過,一個真正聰明的人,他的時間應當用來思考,而不是懷疑。這種果斷的決策能力並非出自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少衝勁,也不是不懂得等待的魯莽急躁,而是縝密計劃之後搶佔先機的必要因素,也因此並未隨著北辰胤年齡的增長而漸漸流逝,反是愈見深刻鮮明。
北辰禹繼位之初邊境叛亂四起,神武侯一人難撐大局,皇帝只能調遣三弟出征平亂。此後北辰胤常居皇城,直到那年發生行刺,才又被調去邊關鎮守。早年的四處奔波同後來數年的戍邊生活,使得北辰胤對於北嵎各處有著遠勝於任何一位皇室成員的瞭解。如果將豐饒的天都比喻成充滿魅力的誘人女子,那麼他所見到的不僅僅是她美豔妖嬈的皮相,更有潛伏於其下的汩汩熱血同猙猙白骨——這同樣也是他想讓元凰瞭解的北嵎,元凰將要面對的北嵎,不僅僅是國瑞民安萬眾稱頌,不僅僅是盛世華冠四族翹楚,更有萬世基業背後,不足為外人道的陰冷艱辛同風雨飄搖。
元凰並不能瞭解北辰胤全部心思,只將這當成是皇叔年少時候交遊廣闊的又一佐證。這時候一旁的北辰胤又補充說道:“只有在草原上才能見著這樣的雨景——若在二十年前,這般景色便不在北嵎境內。”
“侄兒知道。”元凰迅速介面。他熟讀北嵎歷史,怎會不記得眼前這一片壯闊草景,是三皇叔十七歲時候隨著神武侯為北嵎打下。史書上說,和巍蠻夷狡詐善巫,神武侯久攻不克,天錫王遂領上命馳援。王率八百輕騎,夜行五百里,徑掠敵營,芟夷大難,諸逆授首,面北而朝。元凰將最後一句在心中默唸數遍,抬頭見天極驟雨將歇白莽莽一片穹光,俯首看腳下春草初萌碧冉冉四處葳蕤,遠處盤繞胡民炊煙裊裊,身側翻卷天朝衣襟獵獵,但覺一股豪氣徒然而生貫穿臟腑,衝口而出道:“三皇叔當日打下的好江山!”
北辰胤聞言一愣,旋即笑道:“太子繆贊。朝中將才濟濟,誰不是廣有戰功,南沂邊境是當年神武侯奮戰保下,西豳邊境則全賴鐵常煥父子牽制——我等為人臣子,報君保國,征伐轉戰,乃是分內之事。”他語意一轉,柔聲向元凰道:“何人為太子取了江山並不重要,百年之後更是無人記取。蒼生黎民所關心在乎的,只是誰披的龍袍,誰守的天下,誰治的社稷。”
北辰胤並不常用這種方式同元凰說話,他的語氣雖然異常溫柔,神色卻肅然如同操罰生死。元凰被他的神態震地心驚,轉開頭去沉默片刻,方才喃喃道:“我只要有皇叔同老師在我身邊,我便不怕。”
“咦,這既是你的江山,又怎能依靠別人。”北辰胤的語氣聽不出斥責,倒更像是在陳述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他頓了頓,又放緩了聲音道:“玉太傅同我,總也不能一輩子在你左右。”
元凰雖然早明白這個道理,乍然聽見北辰胤毫無顧忌地提醒,還是慌了神。他猛地回過頭來,辯白似的申訴道:“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那要等到我也老了以後——三皇叔同母後都答應過父皇要扶我登基治國。我,我當然要依靠三皇叔。”
說話間暮色已漸漸垂下,北疆巡撫怕夜露難行,早早吩咐士兵們搭起帳篷讓太子一行休息,又派人去知會周遭這片牧民的頭領。即便距離如此接近,元凰也沒能仔細讀出北辰胤聽到他那句話後的表情。他只聽見北辰胤在縱身躍下馬去的瞬間,輕聲回答他道:“有太子這句話,只要臣在一日,便當全力輔佐。”
這句話不同於昨夜裡的安慰,也並不完全像是為人臣下的冠冕文章,而似乎是一種不帶有其他感情的單純的承諾。在此之後的數年之內,元凰親身經歷到宮廷之中的爾虞我詐背信棄義,卻一次也不曾懷疑過當初草原上承諾的真假。只因為他清晰地記得八歲那年北辰胤初回皇城的時候,曾在父皇靈前半蹲下來反問他,“我北辰胤答應你的事,幾時食言過?”
元凰本以為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