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北辰胤決不會對元凰說這樣剖白心思的話,只因今天元凰同他談起眉姬,言語間甚是融洽貼心,一時之間讓他覺得彷彿父子已然相認,再不用將心境遮掩。他這句話說得很是平靜,元凰聽著,卻宛若是在耳邊倏然轟鳴起沙場上的雷雷戰鼓,眼前居然一幕幕閃現出他幼時的畫面,六歲那年在皇城外看著北辰胤的背影遠去卻無能為力,八歲那年被父皇從病榻前冷冷推開卻無法大聲哭泣他猛然覺得北辰胤方才的這一席話好像是訣別的言語,無端害怕得渾身冰冷。元凰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他握緊拳頭,大聲道:“我不會這樣的,我一定不會的!——喜歡的人,離開再久,也還是最親愛的。我心裡想他念他,越是見不著,想念只會越深,又怎麼會淡漠下來呢。”
北辰胤見元凰神色突變,說得激動,眼中幾乎泛出淚來,只以為他想到了死去的父皇,被勾起了傷心。畢竟的,在元凰心裡,只得北辰禹這一個父親,左右無可取代,而北辰禹又偏偏是死在自己手下。這件事情,也許元凰遲早總會知道——北辰胤這麼想著,心也微微酸楚起來,抬起手去擦元凰潤溼的眼角,不防備被元凰一下子將手緊緊抓住。元凰神色嚴肅地盯住他,牢牢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胸膛起伏著沒有言語。
“沒事了。”北辰胤伸出另一隻手去拍拍他的頭,“你上次不是說,隸書總也寫不好看麼,要不要我今日教你?”
元凰又愣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鬆開了北辰胤的手。北辰胤抽回手去,往已經乾涸的硯中加水。元凰自覺方才失態,伸手搶過墨石,低聲道:“我給皇叔磨墨”。他低頭看去,見到桌上暗紫硯臺古樸雅緻,正面雕著兩隻白鶴,對著下方一顆有睛有暈的石眼,磨墨時候寂寂無纖響;硯臺側面還暗雕著八仙圖案,形神俱備。元凰手下忙碌,嘴裡忍不住道:“三皇叔這裡的硯臺,都這麼講究。”
“若是太子喜歡,就拿去吧。”
“啊,不是。我又不工書法,拿去就糟塌了。”元凰趕緊解釋,北辰胤此時在桌面攤好了字帖,站起身來,示意元凰坐到椅子上去。元凰自小的功課都有玉階飛督導,北辰禹在時偶然檢查,從沒有被北辰胤測問過。眼下北辰胤不是正式要考他書法,他卻緊張起來,一面坐到椅上提筆,一面先給自己留好退路:“我寫得可不好。”
北嵎以正楷為公文通用,元凰自幼練習,一筆鐘王小楷寫得內秀外剛,可算得上品,北辰胤也曾經見過。但少年手底畢竟控筆力道不足,寫出的隸體雖然稱得上端正好看,卻軟趴趴的沒有骨架支撐。元凰對著貼,認認真真寫完“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這一句,瞧著同先前兩句筆法實在相差太遠,便停下手來。
北辰胤本來在旁邊看著,此時走到椅子背後,傾下身體,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握住元凰的手向紙上劃去:“隸書字形淳古方圓,尤其講究緊湊截齊。當停筆時便要當機立斷,萬萬不可遲疑。”說話間寫完一個“秋”字,最後一捺還未用到極致,便猛地頓筆抬手,力透紙背。
元凰被北辰胤手把手地教字,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來,一下子也顧不得書法,回頭問道:“你身體好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北辰胤的眼睛沒有離開紙面,繼續牽引著元凰的手寫下一個“風”。元凰將頭轉回到桌面,又說道:“秋獮那天,我原先沒聽說三皇叔病了,不然不會硬纏著皇叔的——呀”他只顧說話,沒有留神手上,一時跟不上北辰胤筆下轉折,拉出一道墨痕。
“能參加太子十四歲秋獮,是朝中諸人的榮幸,何況我只是小病而已——你的腳可好全了?”
“嗯,早好了,只是母后不讓我出宮——老師早先來探望皇叔,我託了他帶了話的。”元凰隨著北辰胤的手腕開始寫下一個“蕭”字,“老師同你說了罷?”
“說了。”北辰胤應道,將玉階飛的狡猾按下不表:“多謝太子費心。”
“噫,這有什麼。”元凰有些不解,又覺微微不滿:“三皇叔說話真見外”他就這般同北辰胤一問一答,直到寫完了整首詩歌,元凰獨自在宣紙下角添上“北辰元凰”四個字,又把筆交給北辰胤:“三皇叔也落個款吧。”
北辰胤依言寫上自己的名字,元凰便把這幅參差不齊的書法捲起來,雖然寫壞了,也要帶回東宮去。北辰胤由得他,在元凰臨走的時候叫住問他道:“凰兒,秋獮時候的雪松獅,你喜歡嗎?”
“三皇叔不是送了伯英麼?”元凰當日聽說這件事,還偷偷氣惱了一下,礙著面子沒同別人說,現在倒已不再計較。他雖然正值爭強好勝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