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凰點點頭:“朕答應過,也會為你做一件事。”
江修學著他的樣子認真點頭,好像小時候兩個男孩互相許諾時候的光景。他接著搖晃一下,站立不穩,向後摔倒下去,勉強抬起手,將渡香蝶沾了塵土的臉擦拭乾淨,然後轉頭不錯神地看著元凰,就這樣慢慢閉上了眼睛。元凰俯下身,用手探他的鼻息,確定他再也聽不到了之後,才在他耳邊輕聲說出鄭重的承諾:“江修,你是朕唯一的知己,朕答應為你做一件事”,他伸手把江修的衣襟拉正,聲音愈發低沉:“——你喜歡華容,朕很快送她過去,你們便可以在一起了。”
楚華容非死不可,但她的父親楚王孫數年來在皇城廣結善緣,對朝廷資助甚多,是個不能輕易處置的角色。楚華容因誹謗皇族入獄,雖然大逆不道,卻畢竟不是殺人劫舍,楚王孫四處遊說,老淚縱橫,甘願捐出全部家產,只求保得掌上明珠的性命。在這種情況下,不論是北辰胤還是元凰,都無法不顧朝中為數眾多的說情者,僅用一個散佈流言的罪名將楚華容送入死地,只能先將她收押起來,從長計議。一來二去,元凰登基已滿十日,照例要帶群臣前往圉苑狩獵,彰顯新帝威名。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無論多不情願,元凰還是不自覺地尋找起體諒北辰胤的理由。無論如何,是北辰胤一手將他送上皇位,給他最顯貴的身份地位,也是北辰胤十數年來不動聲色地守護在他身邊,盡心盡力教他武功兵法——縱然這只是北辰胤一廂情願的付出謀劃,從來沒有給過元凰選擇的機會,但這其間所拋負的心血戮力,所經歷的風險坎坷,若非愛他至深,又怎會一己承擔。他小的時候讀《戰國策》,記得裡面有一句“父母之愛子也,則為之計深遠”,北辰胤定是為他著想,才會在當年將他狠心送離身邊。
知道真相的時候他宛如五雷轟頂,大半因為他原以為是自己的努力天賦贏來了北辰胤的青眼有加,如今卻明白這不過是身上血緣所帶來的特權。北辰胤對他原無半點異樣的好感,所有的只是為人父母的舐犢情深,這在數年前或能讓他痛不欲生,如今想來,卻也沒有什麼緊要——他曾對北辰胤起過愛慕之心,懷有男女之情,所幸迷途知返,遇到了善解人意的月吟荷,現在只將北辰胤當作長輩敬重,他是他的父親,亦或是他的叔叔,其實並無太大差別。他以前常常害怕北辰胤總有一天要棄他而去,如今反倒能夠放下心來——從今往後,他們兩個牢牢拴在一起,誰也走脫不得,沉埋身世秘密,坐穩北嵎江山,縱然揹負殺戮手染血腥,也總好過他一人踽踽獨行孤軍奮戰。
然而他卻無法也不敢揣測,北辰胤在朝堂之上舉目仰望時候的心情。那人銳利透徹的目光下,看到的究竟是九五至尊,還是血肉至親——自知曉身世以來,元凰再未同北辰胤單獨相處,只在每日上朝時候遠遠見到那人,同其他人一樣理所當然的下跪。每次北辰胤站起的瞬間,他的胸口都會覺得悶漲,好像父皇出殯時候那樣,充滿了無力迴天的絕望。北辰胤是賜予他生命護衛他成長的人,如今卻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日復一日地對他屈膝跪拜。這種荒謬舉動所帶來的無奈疼痛,連他都能深刻感受,在北辰胤身上又會是何等的蝕心腐骨。元凰起先寬慰自己說,這本正是北辰胤想要的結果。然而這種欲蓋彌彰的說辭非但未能減輕元凰的惶恐,反讓他更無法抑制地覺得心疼。他一面在朝堂上不斷躲閃著北辰胤的目光,一面又想方設法要看清楚那雙眼睛裡是否藏有自己懼怕又期待著的情緒。元凰唾棄矛盾掙扎的自己,更不願意讓理應無關痛癢的煩惱長期侵擾心神,他需要面見北辰胤尋求一個事實,卻又在下達詔命之後苦惱地發現,自己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另一個人。
北辰胤奉詔入宮,不見起伏的神色讓元凰無從得知他們其實正煩惱著同樣的問題。元凰賜死江修雖然行事隱秘,卻終究逃不過北辰胤的眼睛。他知道元凰對江修很是重視,哪怕遇到危及性命的大事,都未必捨得痛下殺手。他因此推斷江修定是掌握了關於元凰身世的某樣證據,不但背叛了朋友對他的信任,還構成對帝位的巨大威脅,才使得元凰狠下心來,將往日情誼一筆抹殺;他也因此懷疑元凰已經透過江修查證了身世,不確定元凰此次招他入宮是否含有試探的成分。他固然盼望能同元凰相認,卻也寧願元凰一直帶著皇朝太子的身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大多數方滿弱冠的青年正開始學習養家餬口,元凰卻要事無鉅細的打理一個帝國。地位愈是顯貴,行事愈需三思——庶民有失,師父責之;臣子有失,百姓指之;君王有失,卻是天下萬民悠悠之口共討之。元凰命中無幸,滿負重荷,若真有欺世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