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煥在帳中說話:“鐵將軍的獨子峰原,早年迎娶西豳公主,而今亦在四族軍中吧?”
鐵常煥在心中嘆氣,知道躲不過這個話題:“峰原既入西豳,便是身不由己。他不得已隨軍而行,絕無侵犯故土之心。”
“這本王自然明白。”北辰胤和顏悅色地回應,思慮片刻又道:“當年四妹不願遠嫁,鐵峰原深明大義,和親西豳,卻為此拋妻棄女。父皇在世時候一直耿耿於懷,總說虧欠鐵將軍一家良多。”
鐵常煥謝道:“王爺切不可如此說。峰原是北嵎臣子,為君分憂,份數應當。鐵家數代受皇室重恩,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
“話雖如此,父皇在時卻同本王說過多次,希望你們父子有朝一日,能得團圓。”北辰胤抬起眼睛:“如今天賜良機,本王自當盡力完成父皇當日囑託。”
鐵常煥不明白他話中所指,疑惑道:“王爺的意思是?”
“明日一戰過後,四族銳氣大挫。將軍而後便以父子相敘為名邀峰原前來營中,西豳重孝,不會攔阻。本王有條夜襲之計,借敘舊之機同峰原商議完畢,屆時便可裡應外合——西豳族長雖有將才,卻已年邁多病,峰原既是駙馬,也便是西豳真正的頭人。有他從中策應相助,必能事半功倍。到時一舉拿下四族大部,鐵峰原便是最大的功臣。你隨本王奏明皇上,接他風光還朝,豈不兩全其美?”
“這臣謝王爺美意,一切皆聽王爺安排。”
北辰胤滿意地點頭,沒有留意鐵常煥話中猶豫,揮手讓他下去休息,隨後獨自一人走到帳外,眺望不遠處四族紮營的所在——從少時學習行軍佈陣直到現在,他從來也不習慣對著紙上山河圈點謀劃,他喜歡站在樓頭高處,踏住城牆磚瓦,俯身細看面前即將成為修羅鬥場的平原。何處依山可藏伏兵,何處道窄可埋絆索,軍分三路何進何退,敵軍潰散又會向何處奔逃,他都瞭然於心盡收眼底,閉上眼睛便在腦中描繪出波瀾壯闊的鮮明畫卷,但見煙塵滾滾馬嘶人驚,有人坐騎如風,高擎北嵎王旗,奔跑之間將戰場一劈為二,氣蓋長虹。
翌日戰局同北辰胤所言分毫不差,四族聯軍眼見北嵎邊城白旗高懸,哭聲震天,只道全軍已失鬥志,天一放明便遣將列隊前來挑釁。北嵎軍隊但憑侮辱隱忍不發,直到午時過後方才勉強應戰。四族聯軍勢如破竹,北嵎軍隊且戰且走,輕而易舉將聯軍最具殺傷力的先鋒部隊誘入了邊關城中。合巍族長回身見到城門關閉知是中計,仗著部下驍勇善戰,又欺負北嵎軍中無人,廝殺砍鬥愈發勇猛,想要乾脆將計就計,一舉攻下城池。他纏鬥正酣之際,猛聽得城樓上頭傳來人語輕笑,聲音似曾相識,雖不響亮卻凌空蓋過了震耳欲聾的漫天喊殺。合巍族長身陷圍攻本已應接不暇,百忙之中抬頭去看,但見一名素未謀面的將軍身披銀甲,正垂首俯視城下混亂,悠閒的姿態好像是在城頭撫琴。那名將軍見他抬起頭來,動手脫下頭盔,露出深藍近乎於玄色的長髮,哂然笑道:“敗軍之將,可還記得北嵎三王?”
合巍族長周身一震,再仰頭上看,見到樓角暗色北嵎王旗掩映之下,青底墨跡的將旗迎風招展,其上所書赫然正是“天錫”二字。他的腦中驟然閃現出北疆草原之上,少年將軍飛揚桀驁的射箭英姿,見到北辰胤伸手拿箭的時候驚得坐姿不穩,幾乎跌下馬來。
北辰胤好整以暇,從左右侍衛手裡接過一箭,望準合巍族長疾射。合巍族長早在心下防備,不敢拿劍隔擋,狼狽不堪地側身避過,卻聽背後一聲慘叫,眼見早前隨軍殺入的西豳族長墜下馬來。他趕緊回頭去看北辰胤的下一步動作,不期然在轉頭的瞬間覺得咽喉一陣刺痛。
“本王當日便告誡過你,倘若再起異心,三箭之內取你首級。”最後的小那半句話,合巍族長已經分辨不清是北辰胤今時之言,還是當日未滿弱冠的少年在自己耳邊的低低威脅。他咽喉貫穿,發不出痛苦呻吟,表情扭作一團,在翻下馬去的瞬間裡,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他曾想要佔為己有北嵎沃土。
兩位族長慘亡,受困的四族聯軍再無還手之力,不到半個時辰便被盡數殲滅。北辰胤是夜犒賞將士,又讓鐵常煥依言修書,邀鐵峰原入北嵎大營一談。
鐵常煥持筆良久,面有難色:“王爺白日射殺了西豳族長,再邀峰原前來,我怕西豳群臣不會答應。”
北辰胤撫掌笑道:“鐵將軍多慮了。西豳合巍族長已死,寰州南沂又無大將之才,聯軍統帥的位置便非鐵峰原莫數。四族新折中流砥柱,摸不透我軍實力深淺。我等此時相邀峰原入城,正是他們探聽虛實的大好機會,自然不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