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問北辰胤的口風。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太過荒謬可笑——那明明是他即將算計殺死的人,他卻還在慨嘆惋惜當年錯過了告白的良機。玉階飛說要他衡量取捨,拿定主意,其實這其間又何謂之取,何謂之舍?江山一直都在他的手裡,而北辰胤從來都是遙不可及——計成之後,也依舊會是這般景況。只不過從此後身邊少了個噓寒問暖的有心人,不會在他假裝受凍的時候遲疑著將他護進懷中,在他莽撞闖禍的時候冷臉為他收拾殘局。
口中唸的明明是做戲說辭,元凰話到中途,眼淚卻已溼了兩頰,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像拳頭一樣砸在他的心尖,痛得他聲音發顫,也不知究竟是入戲太深,還是根本無力偽裝。他對北辰胤的複雜心意,遠非父子之情這樣簡單,比較而言,反倒並不在乎相認與否。但他方才所述日日相見不得一語、滿腹忐忑強裝無事之情狀,又確是切身之痛,堪比斷經挫骨。他幼時住在宮裡不能隨意走動,難得能見三皇叔一次,總是覺得無比親近;長大後他從北辰胤學箭,又常同殿議事,甚至隨時隨地都能將北辰胤傳喚入宮,二人間除了公事之外卻漸漸無話可說。他不覺察是自己戒心徒生,只以為是北辰胤日益疏遠,就如同今日這般身在咫尺心遠天涯,好像頭頂誘人的晴空,即便他伸長雙手墊起腳尖也無法觸及。
北辰胤見他傷心哭泣,彷彿自己仍是擁著為北辰禹守靈時候那個六歲孩子,慌張不知如何是好:“唉皇上我我確實曾有一個孩兒,早夭而亡,他若還活著,正與皇上同庚。皇上孝心感人,我若是你的父親定會十分欣慰。”
將話說到這個地步,早超過他一直堅守的分界,無疑已是北辰胤的極限。他見元凰淚眼中透出欣喜,膝頭有所鬆動,乘機手底用力將他扶站起來。兩個人一時間靠得很近,元凰的耳廓正在北辰胤的唇邊,同眉姬一般顏色的頭髮晃落側臉。北辰胤胸口一滯,聲音帶了不易覺察的苦澀:“只是我不能是這個身份。”
元凰乖巧的點頭,仍是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有父親這句話,孩兒便好了。”他隨後孩子氣地笑起來,用袖口胡亂抹抹眼角,好像想把剛才儀態盡失的形象抹去。“我明白父親是為了孩兒好。”他輕輕說,理所當然地允諾道:“這份天下,我要父親與我共享。”
“咦天下是皇上一人所有,怎能與他人共享。”如此任性的痴話,若在平時定會招來北辰胤的嚴厲斥責,今日卻換得他斂眉低聲的溫柔勸慰:“臣看到皇上能有今日,已經心滿意足了。”
元凰又低喚一句“父親”,倚靠在他肩上,怕他反悔似的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住他。時光在兩人相似的體溫裡點滴流逝,誰是真情,誰是假意,元凰迷失其中分辨不清,他將頭埋在北辰胤的懷裡,語氣親暱得近乎撒嬌:“世人皆道我自幼失沽,全靠大臣幫襯扶持——他們都不知道,我的父親一直就在身邊,”。
北辰胤遲疑片刻之後,也慢慢抬起胳膊,環住元凰的肩膀。元凰得了暗示,更是得寸近尺,手上力道加重,仰起臉來,額頭擦過北辰胤的下巴:“孩兒為了私心,誆騙父親回宮,父親不怪罪吧?”
北辰胤沒有回答,微微側頭,預設了他的稱呼:“唉凰皇上只要記住,離開這個房間之後,此事不能再提。”
“孩兒明白。”元凰深吸一口氣,眷戀似的輕蹭北辰胤的脖頸,動作小得象髮絲般纖細,捨不得立刻同他分離。他再次嗅到邊關蒼朮的辛烈氣味,隱藏在北辰胤的髮間領口盤旋不去。他未曾到過邊關,卻覺得這個味道無比熟悉,好像幼年母親愛撫上他額角的手,掌心中蘊著冷香。他閉起眼睛,忍不住再次落淚,淚水滂沱不能自禁,很快將北辰胤胸前的衣服打得溼透,身子卻依舊站得筆挺端正,連肩膀都不肯抽動一下。北辰胤被他的失態驚到,想要掙脫懷抱扶他站直,元凰卻固執的死死鉗制住他,不允許他有絲毫移動:“只要現在就好,此事我再也不會提。”
元凰從沒有覺得他同北辰胤如此接近,他能清晰聽到北辰胤緊張的心跳,一覽無餘他眼底想要掩飾的悸動,甚至能確切感覺到背後他手指輕顫的節奏。這個高不可及的男人終於在他面前丟盔棄甲,再也無力遮掩哪怕最細微難辨的情緒起伏。
這是他同他之間第一次的坦白,卻也許是最後一次的珍惜;是元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幸福滿足,卻也是無可追回的放縱沉淪。元凰張開嘴,突然很想叫一聲另一個人的名字,只有北辰胤三個字,不是皇叔也不是父親——他就想讓他聽到一次,讓他記得他叫他時候的樣子,然而努力發出的音節卻在喉頭舌尖打轉,無法離開口腔齒際。他擁著北辰胤,不知道自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