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些什麼,能讓王爺慌得顧不上邊關兵權,這一連串佈局環環相扣,竟能將北辰胤的思慮算計其中,不禁讓鐵常煥頻頻感嘆元凰年紀雖輕,察人之能卻已遠在他父皇之上。
元凰在御書房見過他王將二人,問了幾句尋常話,安慰了鐵常煥的喪子之痛,又將他們的彪炳戰功褒揚一番,隨後便讓鐵常煥先去休息,只留北辰胤獨對。鐵常煥告退以後,元凰屏去下人,先以另一件無關事情開口:“前次扮成琴師的刺客聽說已逃往中原境內,皇叔熟悉中原人脈,幫朕留意一二吧。”
“啊,臣會去查問。此賊孤身一人,成不了氣候,皇上放心。”北辰胤中規中矩答道。元凰點點頭,顯然意不在此,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下來,漫不經心地撣撣衣袖,眼神閃爍不定,示意北辰胤在右手檀木椅上坐下。北辰胤料想元凰是被長公主滴血之事攪得心神難寧,不疑有他,謝恩之後,轉身走去椅旁。這時只聽背後一聲欲言又止的輕嘆,回身赫然見到元凰已經垂首跪倒在地,肖似眉姬的薄唇緊抿,喃喃間柔聲吐出“父親”二字。
北辰胤一生之中,屢屢處於風口浪尖險象環生,然而心頭最為慌亂之際,卻莫過此刻——他並非不想早日與元凰相認,也數度打算過要尋合適機會向元凰說明當年原委,但每每為了元凰的平安快樂著想,決定將孩子暫時瞞在鼓裡。他總以為由身世錯亂所帶來的壓力煩惱應當由他獨自承受,即便不可避免地要將元凰捲入其中,也當盡力為愛子分擔排解。他以往所設想的告知元凰真相的情景,總是在局勢安穩之後,二人相對而坐,慢慢把話說開,全沒有想到元凰竟會選在這個時機,率先開口點破。今日元凰的一聲“父親”,猝不及防,在他刻意壓制的波動情感中投響一枚炸雷,將往日的冷靜自持震至四分五裂,殘骸凋零。北辰胤失了鎮定,不自覺倒退半步,險險被身後椅腿絆倒。沉重的檀木坐椅被推得偏離了原來位置,摩擦在地面發出輕微刺耳的響聲,將房中凝滯的粘稠空氣一分為二。他俯視跪在地上的元凰,內心雖然翻江倒海,思慮明晰卻是不減平時,父親這兩個字在他私心裡固然期盼已久,就當今局勢而言卻絕非明智舉動。不論元凰出於何種考慮,此時相認百害無利,縱然從此之後再無共享天倫的可能,直要將秘密埋入墳墓,北辰胤也不願因一時心軟鬆口,害了元凰。他無意識地垂下眼睛,不敢去望元凰,甚至不敢伸手攙扶,而是站在一旁,貌似不解地問道:“皇上何故如此,平白折煞臣下。”
“父親莫要再瞞孩兒。”元凰抬起頭來,臉色蒼白。他跪下去的時候很是緊張,甚至忘了皇室禮儀,衣服下襬被膝蓋胡亂壓住,在關節處起皺成團:“早在出城試煉時候,孩兒便經由楚華容知道了真正身世;後來大殿滴血,父親巧換琉璃,孩兒也在事後有所察覺。只是害怕辜負父親十數年來謀劃苦心,遲遲不敢相認。”
“楚華容信口開河,皇上怎能為她所惑。”北辰胤踏前一步,語調如常:“皇上確是先皇子嗣無疑,不可自墜身份”。他說完躬身去扶元凰起身,元凰攀住他的胳膊,張開手指,將他伸到面前的手掌牢牢扣握,力氣大得幾乎要把北辰胤拉得一同跪倒。
“父親若不認我,孩兒便不起來。其實長公主驗血一事是孩兒故意放出的風聲,目的就是在今日相認。”元凰說完這句聲音已帶了哽咽,倔強地咬住嘴唇,眼中幾乎泛出淚來:“我原本想,父親為扶我登基,不願相認,我也當裝作毫不知情,一輩子叔侄相稱。可是孩兒那日讀到鐵將軍為鐵峰原一事送來的書信,雖是自責請罪,字裡行間卻遍佈血淚哀痛——鐵將軍同鐵峰原分離二十餘載尚且如此,我同父親日日朝上相見卻不能相認,錐心之痛,無以承載”
這番話自是事先同玉階飛細細商量得來,在心中已反覆默唸多次。認父之舉亦全是玉階飛的授意,說是若非如此,便沒有誆騙北辰胤中計的可能。“一座城池,防守最堅固的地方往往便是它的死門。同樣而言,一個人最為思慮縝密的地方,才是他的弱點所在——三王爺最提防的就是背叛,這世上卻有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的人。”元凰記得玉階飛那天這般說道,就在這間他同北辰胤相認的書房:“如今只差一點,皇上便是那個人。”
差在何處?元凰明明知道,還是問了。
“差在父親二字”。玉階飛道,目色黯然:“此計甚是歹毒,取捨之間,皇上親自裁度。”
元凰聽完站起身來,漠然看了玉階飛一眼,按照先前所言佈置謀劃,並無半點猶豫。經過玉階飛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想到,原來玉階飛對北辰胤如此瞭解,若他早知曉這點,當時本可經由玉階飛